那許盡歡細細看了沉之一眼,又看了一下我,我知道他必是在認沉之是不是那晚的黑衣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卻隻說:"哈哈,兩位好般配。"說著便進了營帳內,沉之笑著跟了進去。


    許盡歡道:"我是趁你們今日攻城,得了空來的,時間不多,須得長話短說。"


    "請講。"沉之點點頭。


    "你們燒毀了糧糙倉庫,現在沙漠土城中已無糧食,黑木會在後天反攻,主要是突破沙漠土城背後通往綠洲城的防線,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怎麽做吧。"許盡歡道。


    沉之與金伯、我互望一眼,道:"多謝許統領帶給我們的消息,我們會好好合計合計的。"


    許盡歡見我們神色,便道:"你們怕是有些不相信我吧,不過你們若是要在那天大規模攻城,自然是最好的時機,但也要事先通知我一聲,我好做些安排,與你們應和。"


    "那是,那是,我們若是做出安排,定會想辦法通知許統領的。"沉之道。


    "那就好,我不便久留,這就先回了。"許盡歡說著站起身來,對我們抱拳拱手,道:"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沉之還禮。


    許盡歡走到門口頓住了,也不回頭,道:"漠沙樓最初是殺手組織,最擅長的是施暗殺,各位最好小心些。"此言一畢,便揚長而去。


    待他走遠,沉之問道:"他所言可否信?"


    "當然可以!"我竟是想也不想地說,心中卻冒出一句來"他定會給你通風報信,你也大可相信他,想必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原來我相信的還是那人。


    "哦?何以見得?"沉之疑惑道。


    "我看他……神情不似做假。"我心虛地回答,這話卻連自己也覺得沒把握,神情?壞人的"壞"字也不會寫在臉上啊。


    "哈哈,點點,你真是想得太簡單。"沉之笑道。


    是我想得簡單麽?這世間的人,為什麽都不肯將人心比對著人心,非得互相防範著,再防範著,防來防去,機關算盡,可見得誰又多得到了些什麽?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好好合計一下,做兩手準備。"金伯道。


    "金伯,你有何計算?"沉之鋪開那地理圖。


    金伯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圖,良久,方才說:"漠沙樓不是常規的軍隊,全是武功高強的殺手,他們若真是集中力量突破通往綠洲城的防線,我們就挑選精銳高手去牽製,讓我們的大隊人馬從前門長驅直入,攻占沙漠土城。勢必有一場苦戰,擒賊先擒王,恐怕隻有公子爺親自出手,搶先製住那黑木,勝算方才大些。"


    第36節:十四。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1)


    "若是這消息不可靠呢?或者根本就是誘我的圈套,這番安排豈非也派不上用場?"沉之沉吟道。


    "如是假的,我們便也就虛以委蛇一番,這時間,耗不起的是他們。"金伯冷冷道。


    如此種種,兩人又是將細節處一一核算了一陣,直到天邊泛了魚肚白,方才放心地作罷。


    過兩日,漠沙樓果然大舉反攻通往綠洲的防線,一切盡在掌握,沙漠土城城破。


    卻還是慘烈,整個土城裏一地狼籍,到處殘盔碎甲,戰火橫燒,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與沉之追殺黑木,一直追到沙漠深處。那黑木走投無路,狼狽至極,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和殺氣,沒有刀柄的無名刀,舞起淡綠色半月形魔法,護著他周身,軟綿綿地直遞到麵前--"月魂靈波",道術師的魔法,端的是綿裏藏針,看似無力,卻暗藏殺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沉之對敵,隻覺那頎長的身影無比從容和瀟灑,金黃色的火係魔法,冰藍色的冰係魔法,幽綠色的風係魔法,交相輝映,漫天飛舞,激起一片片飛沙走石,天地都為之失色。


    若是他與白衣人交手,孰輸孰贏?


    那黑木在漫天的魔法攻擊下,一身天極道衣已濺滿鮮血,臉邊有雷電術魔法割過的痕跡,終是無力支撐,竟起了求死之心,橫刀擱於脖前,道:"除了我自己,沒人可以殺死我!"言畢,刀起血濺--許盡歡的刀,插在他的後背上!


    黑木踉蹌著迴轉身,許盡歡不知道何時已立於他背後,一臉平靜。


    "你……出賣……"話語未完,黑木已一頭撲將在沙漠上,血流了一地。


    許盡歡眯著眼,仰頭望了望遠方,喃喃道:"水兄,小弟今日終於手刃此賊,替你報了這血海深仇。"轉頭望沉之道:"沙漠土城已破,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許統領請說。"沉之道。


    "請世子放過漠沙樓其他人等,漠沙樓大多是身世飄零之人,所做所為也不過是為了生存,在下願意帶著他們遠走西沙漠,有生之年絕不返回瑪法中原興風作浪。"許盡歡字字鏗鏘。


    "在下原本就隻是想留許統領這等人才,共展宏圖,現在看來,卻是人各有誌,亦不能勉強。漠沙樓的人,但憑許統領打算。"沉之含笑注目。


    "多謝世子成全,在下告辭。"許盡歡抱拳頷首,從黑木屍身上取了自己的刀,擦也不擦,順勢提著便走了。


    蒼茫天地下,隻留了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和鮮紅燦爛的血跡。


    十四。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我與沉之站在沙漠土城的城樓上賞落日。


    一望無際的黃沙,大氣而恢弘。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輪紅彤彤的太陽在一片蒼茫混沌的雲層中掙紮,越掙紮越下沉,終於沒入了沙海中,餘下天邊一方血紅血紅的孤獨。


    孤獨,這樣悲壯的孤獨,這樣觸目驚心的孤獨,卻隻屬於這千年不變的大漠嗬。


    天地寂靜,高高的樓塔,平添了幾分蕭索之意。無風,但有寒意襲來,我不由將手環上雙臂。


    果然,是高處不勝寒麽?


    側頭看沉之,他望著眼前的城、眼前的景,他的眉眼都是笑意,誌氣滿滿的樣子。


    "點點,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成為沙巴克的女主人。"他說這話的時候,轉過身去,展開雙臂,麵朝一山之隔的沙巴克城,目光炯炯,仿佛那錦繡江山已在他的腳下。


    順著他的眼光望去,我隻看見夜色迷茫,櫻花燦爛,高高的棗紅寶馬上,那一身黑色龍鱗戰甲的人兒,眼中一抹清澈的光芒……這是隻有一麵之緣的沙巴克城留給我的唯一影象。


    "公子爺,晚宴就要開始了,請公子爺和白姑娘入宴。"一名士兵不知何時已站在麵前,才想起拿下沙漠土城,沉之已下令大設英雄宴,犒勞眾潘家將士。


    銀月初上,沙漠土城裏張燈結彩,歌舞昇平,全然不像剛剛經歷過浴血戰火。每個人的臉上都堆滿放肆和迷亂的笑容,從將軍到士兵,從官員到百姓,從商販到走卒,這場盛宴,遺忘了尊卑,遺忘了貴賤,遺忘了貧富……也遺忘了這片土地下為著這場戰爭又平添的那些亡靈!


    第37節:十四。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2)


    亂世飄搖,人的生命如此卑微和脆弱,如同一場雨打風吹後紛紛揚揚的落花,漫天飛舞,隨風掙紮,終究要沒入那一方爛泥,無人再識芬芳。


    燈火闌珊處,獨立於一片清冷的月華銀輝中,望著沉之的身影在眾人中流連,觥疇交錯間,春風得意,我的心中瀰漫開一片隱隱不安的情緒。


    金戈鐵馬,豪氣幹雲,帝王將相,成王敗寇……那是男人的世界,那是男人實現夢想與證明價值的方式,沉之無錯,可為何,為何,為何我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懼?


    那些掙紮的亡靈、那些是非對錯、那些歡歌熱舞,在我麵前交相閃爍,和成一片紅艷艷的血色鋪天蓋地而來……


    "救我……救我……"熊熊烈火,蔓延到腳邊,我驚慌失措,大聲呼救。


    一條灰色的人影,撲進火裏,向我掠來,我歡欣不已,默默喊道:"沉之,沉之……"可那人到了麵前,卻變成光潔鮮亮的白衣,看不清臉,隻覺得是一臉促狹的笑意,伸手過來,要摟我入懷,我一把推開他,搖頭後退,喃喃道:"不可以,不可以,不要你……"


    "點點,點點,點點……"耳邊一陣急促的呼喊聲,我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沉之滿臉擔憂,原來是一場驚夢。


    見我醒來,沉之握住我的雙手,如釋重負道:"點點,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


    "我怎麽了?"我掙紮著坐起來,卻隻覺得頭痛欲裂。


    "剛剛在宴會上,你突然昏倒在地,都怪我不好,一高興便忽略了你,大夫說你是勞累過度。"沉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帕子,為我輕輕拭汗,我這才覺得背心是一片汗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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