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之牽了我的手,並駕齊驅,好一對碧人呢。


    風過,那些櫻花樹上的積雪混著櫻花瓣開始飄落,紛紛揚揚,好一片景致呢。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回了潘家,鄭重地將三大神劍交與沉之和潘稟航,又敘了幽靈船上種種,聲音平靜,仿佛敘說別人的故事,那些險惡陰霾、那些生死相以、那些義之所在,合該了是前塵往事,竟驚不起內心半點波瀾。


    一生也未說這許多話啊。


    惟獨生生隱去了白衣人的那一截,當了他從未曾出現,也從未曾離開。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呢?一轉身,早已越過千山,既不再回頭,何必說出來讓沉之暗生猜疑?


    待我說完,潘稟航深深嘆了一口氣,吩咐了下人為多爺與亂雲尋一塊風水寶地,修座寺廟,供奉二人靈位,日日享受人間煙火,望能超度亡魂。我知道這不過是生者為死者僅能做的一點彌補,卻也無濟於事,因為多爺與亂雲的魂魄已隨幽靈船灰飛湮滅,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有人都深深陷入,臉上無不是沉重、驚惶,仿佛感同身受,隻有淩雪竹,淡淡說了一句,"不過如此,我去,不定也能取回神劍。"這場感情的角逐裏,她輸了,隻是她以為她輸在未能有勇氣走上幽靈船,為沉之求劍。殊不知,她輸在從一開始便是一相情願啊。


    沉之冷冷哼了一聲,道;"休得說大話,你從來便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你老是這般氣我,總有一天,我也做番大事給你瞧瞧。"往日沉之若是這樣說她,她多半是惱羞成怒地一跺腳,轉身,留一抹粉紅的背影,可今天她卻笑嘻嘻地說,並不惱怒。


    "你看你,越說你到越得意起來。"沉之眉眼裏分明也含笑了。兩三月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是從秋天到冬天,發生了什麽?一定有些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不動聲色,站起身來,道:"我去看一下夫人,便先回房歇息了,連日奔波,我倒真有些累了。"


    "你看,你不說,我倒忘了,該先讓你休息的。若是果真累得很,便直接回去歇了吧,娘那裏,我過去說一聲便是了。"一味的體貼,一味的好,凝視他的眼,半點暇疵也無,莫非是我自己多了心?


    "不妥,我回來,本當第一時間去看她,現下說了這麽久的話已是耽誤了。"說著,向潘稟航辭禮,他微微點頭。


    沉之便道:"也好,你不必待多久,早點回房先歇息,我與叔叔還有些事情要談,晚一點去水月居看你。"


    "我知道了,你不必著急,大事情要緊。"我輕輕道,帶著影兒便要出門。淩雪竹笑著趕上來,牽著我的手往前走,道:"白姐姐,我陪你過去。"這般親密,倒叫我無所適從,隻能陪上一笑。


    潘府的竹林已全部枯零,偶有幾片枯竹葉在雪地上翻飛,被風輕輕吹起,又輕輕落下,再被吹起,再落下,如同一場經久的遊戲。


    第26節:十。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3)


    淩雪竹似乎漫不經心道,"白姐姐,你和表哥重聚,該有許多話要說吧,可惜表哥過幾天便要走,你們就有幾天的時間可溫存啊,要好好把握哦。"


    "要走?"我頓住腳步,疑惑地看著她,"他要去哪裏?"


    "去出征啊。"淩雪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說也奇怪了,你都還沒到潘家,沙巴克城主歐陽默便知曉了我們有三大神劍,這不,就下了道指令,命表哥帶軍隊攻打沙漠土城,以展神劍威風。本來是件很隱秘的事情,可現在連歐陽默都知道了……當然我不是說白姐姐你泄露機密,你都是表哥的未婚妻了,沒理由啊,興許是劍笑與冰菲也說不定,這人啊,見利忘義的多的是……"


    說到後麵,我終於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了,冷冷打斷她的話,道:"劍笑和冰菲不是那樣的人,你還不配評論他們的為人,至於我,你放足一百個心,我不會做對不起沉之的事情。請你以後沒有證據,便不要自作聰明地妄意揣測。"


    這幾句話說得頗是不客氣,淩雪竹卻不生氣,隻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總有一天,我會弄清楚,你到底想幹什麽。"撇嘴一笑,轉身而去,美麗無比,於我,卻如同毒蠍子。


    她的話讓我如中雷擊,說到底,我不過是條蛇妖,齊眉舉案?不定是場夢幻虛花喃。淩雪竹一定知道我是條蛇,她一定知道了……可是,沉之知道麽?若是不知,我當不當告訴他?若是知,我當在他麵前如何自處?他要攜手一生的不是個人,隻是條蛇啊。


    白衣人無根無蒂,飄如陌上塵,可以不在乎;可是沉之不是他,沉之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榮耀,自己的追逐,不可以不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白衣人?泄露機密的莫非是他?他出賣了我們?額頭上滲出冷汗,陡然發現對於他,一無所知,卻推心置腹。會是他嗎?會是他嗎?會是他嗎?一遍又一遍,然心中空蕩,如絕望的迴響。


    折轉了身,徑直回水月居,影兒隻能小跑才跟得上我的腳步,她不解,"小姐,不去給夫人請安了麽?淩小姐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中,又不是不知道,她向來口無遮攔的。"


    "誰教你在背後說主子壞話?"我頓足,訓斥道,"我們吃她家的,住她家的,用她家的,她要怎麽說,還不是憑她喜歡。"


    "小姐……"半晌,影兒說不出話來,眼圈眼見就紅起來。


    我心裏嘆了一口氣,自己心裏不痛快,卻是遷怒影兒做什麽?這小女兒心態又是何時學會的?自打進了這潘家深院,處處人情涼薄,她與我便是相依為命,之間的情誼是比主僕更親昵的姐妹之情,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平素淩雪竹來水月居鬧騰,也是影兒一手應付。


    牽過影兒的手,道:"好了,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了,你也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小姐,你罵我打我都不要緊,隻是不要把氣憋心裏,慪壞了身子。"影兒道,"你這趟回來,倒是變了許多。"


    "哦?"我微微愕住了。


    "像剛才那樣,若是放在從前,你是決計不會與她爭辯的。從前你一味的溫柔大度,一昧的不計較,像半點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仙子,可如今你會慪氣了,會爭辯了,會拈酸吃醋的了,你可不必不承認,剛剛在大廳,公子爺與淩小姐嬉笑,你心裏不高興得很,才站起來要走的……"影兒攙扶著我,慢慢走進水月居。


    水月居的庭院裏積了厚厚的雪,積雪將櫻花枝椏壓到了窗前,送進窗閣裏幾朵怒放的櫻花,倒是別有情趣。


    見我望著那幾枝櫻花出神,影兒便道:"早上原本說要將那枝椏上的雪搖落下來,讓花枝不擋著窗口,可我想小姐定是會喜歡這樣的,便沒動它。"


    我望著影兒,她聰明伶俐,嘴巴又巧,連潘夫人都很喜歡她,而最了解我的竟也是她,"影兒,你覺得我變成了你說的那裏,好是不好?"


    "沒所謂好不好啊,從前你是仙子,高高在上,如今你是女人,墮入凡塵了。"影兒笑嘻嘻地道。


    心驚不已,我為誰,墮入了凡塵?


    第27節:十一。君為家國,我為君(1)


    十一。君為家國,我為君


    冬韻盈盈,亂瓊碎玉,一地梨花。


    陡起了弄雪的興致,影兒卻不許,道:"小姐你旅途勞累,當先休息才是,何況這天寒地凍的,仔細凍傷。"說著,便拉我進屋去。


    一進屋,果然一片溫暖,影兒又向炭盆裏添了些炭,火又盈盈上來,火苗隱隱一跳一跳的,倒是有趣得緊。


    環顧一周,跟我離開時並無多大改變,隻是案幾上放一疊過冬的衣服,我走過去,輕輕撫摩,皆是厚重的錦袍,統一的雪白顏色和大紅色。影兒端了一碗熱湯來,見我神情,便道:"這都公子爺親自給你張羅的,他說這雪白和大紅的顏色最配你的氣質。"


    "這白得太蒼白了些,這紅得又妖艷了,我的氣質倒是極端得很呢。"我隨口笑道。


    "小姐,你從前也喜歡這兩樣顏色的啊。"影兒奇怪得看了我一眼,又扶我坐到桌子前,送過湯來,道:"趕快把這薑湯趁熱喝了,暖身得很呢。"


    我端起湯喝了一口,稍辣的香味滿口都是,想了想道:"這湯可還有?"


    "有啊!"影兒看著我道。


    "甚好,找東西盛好了,一會兒我們送過去給夫人,我尋思著還是得過去看一下的好。"我輕輕搖著湯碗。


    "小姐!"影兒若有驚異,卻也不問,隻興高采烈地說,"我這便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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