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沉之握著潘夫人的手,跪到在地上,道:"娘,孩兒對不起您,可是家仇國恨不共戴天,請娘成全。"


    "你這逆子……你也知道家仇國恨不共戴天,怎可如此輕待自己的性命?"說話的是潘沉之的二叔潘稟航,那個老人,我到潘家卻隻見得他兩次,一次是他六十大壽,一次是過大年的時候,鬚髮都已銀白,眉眼之間,是怎樣慈祥的白髮都掩不住的不怒自威。


    "二叔,侄兒心意已決,此生若不能手刃仇人,定難苟活。"潘沉之低頭伏地,聲音無比堅定。


    "你……你……好……"老人隻說得三個字,"撲哧--"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落得嘴唇間的長須點點猩紅。


    "二叔……您何必如此。"潘沉之咬牙,收回伸出的手。


    "白姑娘來了,讓讓,白姑娘來了。"淩雪竹大聲道,圍著的家丁讓出路來,她將我推到前麵。潘夫人見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哽咽著:"白……白姑娘,快勸勸之兒……我這把老骨頭也求你了。"說著,身子竟是要往下落。


    我扶穩她,輕聲道:"夫人別急,我會勸得他回心轉意的。"把潘夫人交給旁的丫鬟。上前,定定看著那個人,目光裏幽怨纏綿,心眼裏百轉千回。


    他也抬頭看我,說:"點點,你不必勸我,你知我愛我,更當明白我心。"


    我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不勸你,你當去做你應當做的事,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啪--"一巴掌扇在我的右臉頰,防不勝防,狠狠地,果然很痛,卻怎比心裏的痛?是淩雪竹。


    "白點點,你在說什麽,你讓表哥去送死。"她秀目圓瞪,怒視我,恨不得吞下我。


    五。出陽關


    潘夫人變了個模樣,上來抓我的頭髮,抓我的衣服,口裏邊哭邊罵:"你這狐狸精,早知道你不是好東西……可憐之兒……如此對你……你卻盼望他去死……"


    潘沉之急了,站起,將我拉到身後,擋住潘夫人,叫道:"娘,你不要這樣,娘……不要怪點點……"卻隻說得一半,便頹然暈倒在地,我在他身後緩緩放下右手。


    所有人都驚呆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潘夫人。


    "之兒……那狐狸精把你怎樣了?"潘夫人一聲幹哭,撲上去。


    潘稟航看著我,"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潘大人不用擔心,沉之隻是被我打昏了過去。"我隻是看著那張臉,有著挺直的鼻樑、水色的唇,但見他濃眉微微顰著,還透著遮掩不住的一絲倨傲之色。


    潘稟航嘆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下人將潘沉之抬回府,又道:"隻怕醒來,還是會去的,那是他心口上的一個死結。"


    攔住抬著沉之的下人,輕輕撫摩沉之的臉,讓我再看你一眼,而後抬頭對著潘稟航:"潘大人,你定有辦法讓他沉睡十天半月吧,等他醒來,幽靈船也已關閉,至於他的死結,讓我去解吧。"


    潘稟航大驚,"白姑娘,你要做什麽?"


    我指著船上那綠衫女子,一字一字地說:"我與她同去,求劍。"


    淩雪竹上來拉了我的手,低頭道:"原來你對表哥情深至此,剛剛多有冒犯……白姐姐你原諒我。"


    我微微笑了一下,人情冷暖,有沉之真心對我足已。


    "白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幽靈船兇險無比,霸王教主異常可怖。"潘稟航道。


    "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動聲色地笑,我自為了我的沉之,這還用想麽?一個人一件事,往往輕而易舉就成了生命中的全部,放不下,拋不開,做了紅塵中的女子,便也逃不開女子命定的荼毒。


    潘夫人此刻不哭也不鬧,隻是呆呆地看著我,仿佛從未認識我一般。


    潘稟航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回府取來了兩樣東西交於我,一把魔杖,一件袁靈法衣。


    第12節:五。出陽關(2)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沉之,願我能為你尋回神劍,酬你一場愛戀。


    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我立在船頭,任憑那島在夜色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天降細雨,混著海風,入口的是鹹味,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


    一入紅塵煩惱多,於我,已是疼痛!並不後悔,沉溺,讓我沉溺到底!


    一片綠雲飄來,遮住了雨,卻遮不住相思……還未遠離,便已開始相思?


    "八十骨的好傘,張開來是密密的網,收起來也是秋雨飄零的人生。"冰菲擎著傘,仿佛擎著一片蒼穹,"若是淋壞了身子,你如何為他尋劍?"


    我轉頭,看著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與她麵對麵,纖眉細目,也是瘦弱如柳。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瘦弱的紅顏撐了男人背後的天空,"冰菲姑娘,我們有幾成勝算?"


    "沒有!"海風拚命吹扯著我們的頭髮,她的聲音遙遙遠遠,"一成也沒有。"


    "你知道沒希望,還要去送死?"話出了口,才知道多餘,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便是送死也要一穴。


    冰菲看我一眼,轉身進船艙,"原本也有兩成希望。"兩成?即使隻有一絲希望,也是上天垂憐,我怎可放棄?


    追進艙,卻發現還有一個武士,一個法師。


    武士一襲洗得發白的藍色龍鱗戰甲,忐忑的臉,抱了裁決刀,閉眼靠壁,一柄寂寞的刀,一個寂寞的刀客。


    法師鬚髮皆白,躬著腰,坐在一盤殘局前,與自己對弈。人生,遭遇多少強敵,而最難戰勝的豈非就是自己?


    "潘沉之,是潘夜島最好的魔法師……不,現在應該是整個瑪法大陸最好的魔法師了。"冰菲收起了傘,卻收不了自身的情網。


    沉之,竟是最好的魔法師,可是沒有三大神劍,他也不敢與歐陽默對決,那歐陽默的功力……我不願想下去,卻清清楚楚地明白冰菲在責怪我,我速成的魔法武功自是無法替代潘沉之的。


    "這世間,有很多人,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以為是巴心巴肺地為別人好,殊不知,從一開頭就錯了。"她輕輕拍落傘上的水滴。我額頭冒了冷汗,心裏跳得厲害,莫非我真是做錯了,不能為沉之求回神劍,還要連累這許多人的性命?


    "錯便錯吧,沒有錯,哪能成全對?"老人舉起一枚棋子,"啪--"吃掉另一枚棋子,幹脆利落,"我這棋,一步錯,步步錯,索性放開了束縛,現下不也呈出勝機了麽?"


    冰菲微微笑了,仿佛浩若煙海的櫻花,溫暖而明媚,不言、不語,取了長簫,席地而坐,簫聲清新高遠,讓人仿若進入秋夜霜天,碧空如洗的景致,全然忘卻了船外細雨紛飛的惆悵。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無人勸酒,卻有陽關。


    綠洲便是陽關。


    綠洲城之中,還是舍青柳新,微雨邑塵,一派生機。出了綠洲,便會換作另一個世界,另一番景象。一片金浪起伏,亮得耀眼,陽光投she在層層沙浪上,由於褶皺不平,陽光便又被無方向地散she回去。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綠洲城和大漠就這樣相伴著,無聲無息……


    走在綠洲城的大街上,中原的文化,西域的風情交相輝映,繁華如同大漠上的夕陽一般流光溢彩。


    劍笑,那個寂寞的刀客,拿刀,不笑,一如既往地沉默,沉默著打點一切,幹糧、水,甚至磨刀。那柄裁決刀古銅色的刀刃,便泛起淩厲的殺氣。


    冰菲說,古人愛梅,以梅為妻,劍笑愛刀,以刀為妻。劍笑聽了這話,道:"也是知己。"


    妻,是細水長流的相守;知己,卻是盪氣迴腸的交心。劍笑或者是幸福的。


    多爺,那個洞穿俗世的老人,好酒,好棋,好說莫名其妙的話,靈力很強的魔法師,看我時總是半眯著眼,神秘地笑,我想他一定是看出我非人族的本來麵目,卻並不揭破,還偶爾指點一下我的魔法武功。


    劍笑和多爺都與潘家有著奇怪的關係,為潘家可以不要性命卻並不聽從,就像這次潘稟航已然放棄了幽靈船,不選派死士前往,他們卻自己決定要為潘家最後一博。


    第13節:五。出陽關(3)


    這樣的人,這樣的忠誠,背後該有怎樣驚心動魄和驚天動地的故事?


    私底下問冰菲,卻被多爺聽到,咳嗽,蒼老的聲音,"管它如何驚心動魄和驚天動地,最後還不是隻有一條溫柔的世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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