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著粗氣,好像怕我開口打斷他一樣急促地說:“聽我說,隻是聽我說,我隻是想要說出來而已,說出來後你就把它忘了,就當我從來沒說過。我就隻是想要說出來而已,隻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我……”


    他似乎是怕停下來就會失去勇氣一字不停,可我不能給他這樣的機會,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自己放大的瞳孔,還有條件反射掙開的手臂。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像是你做了一個令自己頭皮發炸的噩夢,你反反覆覆掙紮著才終於醒來,緩了好長時間的神,非常慶幸隻是一個夢而已,可是後來卻發現,那一切你慶幸以為隻是在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許說!”我脫口而出,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他那個“我”字被硬生生截斷在這火熱的空氣裏,我很慶幸,我是在這一刻就打斷了他的,真的。


    “不許說。”我瞪著他,我猜如果我看得到我自己的模樣,那一定是目眥盡裂猙獰可怖的,我說,“有些事,不說出口,它就不存在。一旦說出口,就是另一碼事,交代便是坐實。你要說的話如果是真的,你就是罪不可恕。你如果傷害了誰,背叛了誰,你要開口的某個人,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沈皓城像是突然沒了力氣。雙肩向下一垂。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滾燙的空氣浮蕩著燥熱,一切和剛剛沒有半分兩樣,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如同我們從不曾存在。


    我轉過身,在即將離開之前對他說了我一直想留在最後和他說得話,說:“好好對官雪,盡你所能,不然,我會恨死你。”也許,他們有一天仍是會分開的,但是我絕不會讓我自己,成為那根□□。


    隻是這時我並沒有想到,這一個轉身,我再見他,已是七年之後。


    【官雪】


    我躺在地上,手緊緊攥著,緊貼在背上的瓷磚冰涼徹骨,讓我渾身發抖。


    當陸汐親吻我的時候,我並不是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我也是可以反抗的,我甚至明白,如果我反抗,陸汐是不會繼續的。可我那時的腦子一片空白,又好像有大片的潮水湧過,有很多聲音嘈雜的起起落落,將我的理智埋沒。


    為什麽隻有我在乎?就因為隻有我在乎,所以隻有我流淚,隻有我在等待被宣判死刑,隻有我等待被拋棄。我以為我所擁有的,我要的珍惜的幸福,在我愛的人眼中,一文不值。


    我憑什麽?


    是的,有一個聲音是這樣說的。


    我怎麽能這樣想?


    陸汐套好他的牛仔褲係好腰帶,筆直地站在地上低頭看著我。然後,他蹲下來,掰開我的手,我才發現我手中攥著我的衣服,那衣服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他甚至伸出手來打算為我把衣服穿上,說:“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世上不是隻有一個沈皓城,他不一定是你的心肝寶貝。他不在乎,你就該讓他看一看,誰有資格拋棄,誰應該被拋棄,誰能讓誰死得更慘。”


    我的頭上像是突然炸開了一個雷,猛的推開他站了起來。我瘋了一樣的胡亂穿好衣服破門而出,我隻想快一點見到皓城。如果不是這樣,我可以坦然地接受接下來可能到來的一切,分離,分手,我也許會心痛欲死,但我問心無愧。但如果是這樣,那麽這將成為我一生的汙點,是我背叛了我的愛情,我才心虛地放他遠走,我不能!現在即使下跪我也要留皓城在我身邊,要捍衛我的愛情。我不想成為背叛者!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當我衝出樓門,太陽瞬間暴曬在我的全身我突然想縮起身子,像是陰暗發黴的寄生蟲突然被熾烤。不過我沒有停下,一口氣衝出了小區。


    陸汐追了出來,從後麵抓住我,被我狠狠甩開。


    他還想幹什麽?


    他嘴唇動了動有些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有說伸出手為我係上胸前被遺漏掉的一顆扣子。


    他嘆了口氣,然後笑笑。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他不是喜歡曉暄麽此時此刻怎麽還笑得出來?這樣想著我突然再度恍然大悟,我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陸汐仍是笑著的,說:“理一理頭髮。”


    他在我的視線裏一下子變得模糊。我轉過身,捂著臉飛快地鑽進一輛計程車。


    【陸汐】


    我看著官雪乘坐的車絕塵而去,輕聲地嘆息——她一定懊惱極了吧?


    我回過頭。然後看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蘇曉暄,她張著嘴巴看著我,仿佛有千言萬語,卻是茫然無措的樣子,眼神裏滿是疑惑和錯愕。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上身,又想了想剛剛官雪衣衫不整的樣子,不禁皺起了眉。


    蘇曉暄站在我麵前,那樣子像是要嚴刑逼供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可是眼底深處又藏著一絲慌亂,身體甚至有些抖。


    “你和我解釋一下。”她看著我,終於悶不住陰森森地對我發問。


    我該怎麽對她開口呢?如果我說官雪是自願的,她會信嗎?她會不會崩潰?告訴她她最珍視的朋友、她心中的天使,其實不過如此。要她發現她一直為其隱忍的最好的朋友,一直為其隱藏自己感情的朋友,實際上心甘情願地背叛了她代為嗬護保全的那份愛情,她會不會崩潰?我一向處變不驚的曉暄啊,她現在居然抖成了這樣,如果我那樣告訴她,她受得了嗎?


    多年以後我和遠在赤道以南的她通話,我問及此時她和沈皓城的種種時她笑著說:“其實你當初大可不必那樣,我真的沒有喜歡過沈皓城,即使偶爾我會覺得羨慕或溫暖,但我很清楚,那都不是心動。”那時的我才知道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成立的理由,而我卻為了這些自以為是的理由,親手造就了長達七年的自我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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