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的軍令,在與郭孝恪商議之後,李善道有條不紊地頒發了下去。


    擒獲到的黎陽倉城、黎陽縣城的一幹隋官、隋將,願意投降義軍的,便留下用之;不肯降的,也不殺,盡數放之,並允許他們帶上自己的家眷、財貨,或還鄉、或奔洛陽,任由他們自去。


    倉城、縣城共計三千的守卒,除掉戰中死掉、逃走的,共俘虜到了兩千出頭。這兩千多點的俘虜兵卒,分別補充給了各部,包括李文相、趙君德等四部,多多少少,也都各分與了些。


    在此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依照他們的功勞,各給與了相應的賞賜。


    劉十善有陷營、先登之功,趙君德亦有先登之功,給他倆的賞賜最重。


    等等,這些軍令倒沒什麽,唯有一條軍令,引得了王德仁等的不高興。


    此令即是:義軍舉義,本為拯生民出於水火,今倉城、縣城既下,不許各部將士入城擾掠。


    搶掠百姓,係王德仁等部的老本行,李善道、郭孝恪現下令禁止掠民,王德仁等自是不悅了。李善道也有辦法,將從縣寺府庫得來的繳獲,取出了部分,賞給了他們,權算以為補償。


    這些,已是攻下倉城、縣城後第二天的事。


    下達完這幾條軍令後,李善道、郭孝恪等入進倉城,視察黎陽倉的儲糧情況。


    和洛口倉一樣,黎陽倉采用的儲糧方式也是用的“地下儲糧”這種方法,——在地上建庫房儲糧,原本曆史中,已是到宋時才出現的儲糧方式,當下的儲糧,采用的俱是在地下挖倉窖以儲糧的方式。整個黎陽倉城內的倉窖,多達上百。倉窖的大小有所區別,最大的倉窖,深達兩三丈,直徑四五丈。所有倉均是口大底小。每個倉的儲糧數,多在數十萬石。


    所儲之糧,以粟與黍為主。


    打開倉窖的大門,在降附了的倉吏的引領下,進到高大的倉窖內部,入眼盡是堆得冒尖、仿似小山的裝糧食的草袋。倉中大多數的糧食,都是近年才運進來儲積的,糧食的香味盈滿整個的倉窖之中。倉吏還專門搬下了幾袋糧,解開袋口,往裏看之,粒粒的糧食飽滿可愛。


    百十個倉窖,便按每個倉窖五十萬石糧算,亦五百萬石糧!


    而實際上的儲糧,不止此數,按倉吏奉上的簿籍上的數字,黎陽倉所儲之糧總計近千萬之石。


    比不上洛口倉的儲糧,但這也已是一個極大的數字了。


    足夠二三百萬人吃上一年。


    轉回到倉城北邊那道聯通西邊永濟渠的人工渠的西北位置,此是倉城的管理機構所在地,登入堂上,李善道請郭孝恪落座,叫隨從的侯友懷等也都就坐,隨後自己亦坐入席上。


    洛口倉的糧固是比黎陽倉為多,但洛口倉不是自己打下來的,當然心情就不相同。


    和郭孝恪等相較,李善道有前世的見聞,稱得上“見多識廣”,是見過大場麵的,可於此際,他亦是難以抑製心中的歡喜,摸著短髭,笑道:“剛巡視倉窖時,長史說,這麽多的儲糧,倉城卻被我部半日而克,所克之速,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長史,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郭孝恪笑吟吟地說道:“呈給魏公的捷報,已然送出。先下洛口倉,複下黎陽倉,這是天大的喜事!想來很快,魏公的嘉賞就會下到。將軍,在下先恭喜將軍、賀喜將軍了!”


    “昨日若非長史建議,不必再做拖延,當日即可攻倉城,何來有半日之間,倉城已下?要說打下黎陽倉的功勞,長史當居首功,若善道者,既賴長史之謀,下賴諸兄奮戰,因人成事耳。”


    隻要立下戰功,李善道就推功於別人,總自稱“因人成事”,這一點,郭孝恪不僅是已有親耳聽到,且是早有聽聞,雖知他這無非是謙虛之言,——李密、翟讓該給他的獎賞,一點不會少,仍是會給他,可這話聽到耳朵裏,最起碼,郭孝恪等都聽得開心。


    遂郭孝恪撫摸著胡須,笑道:“將軍自謙,未免過甚。臨出洛口前,魏公、徐公已有明令,此取黎陽倉,將軍是主將,在下隻是輔佐。首功也者,在下豈敢當之?”


    “長史,倉,打下來了,捷報也已遣快馬,呈報魏公、司徒公了,唯此距洛口不遠,亦數百裏,魏公的旨意料還得幾天才能下到。卻敢問長史,這幾天,長史以為,我等該做些什麽好?”


    郭孝恪抬眼,看了下李善道,沉吟稍頃,反問說道:“將軍是不是已有打算?”


    李善道轉目,瞧向侯友懷,指了下他,嗬嗬笑道:“我是沒有什麽打算。崇吾提了個意見,昨天打下黎陽縣城後,他不是奉你我之令,入城循撫百姓了麽?他進到城裏,見城中百姓頗多饑餓,因建議何不取倉糧,放與縣民,賑濟饑貧。長史,我以為崇吾此議不妥。”


    “不妥?”


    李善道正色說道:“今取黎陽倉,我等是奉魏公之令。黎陽倉的倉糧,該怎麽用,我等自也應等候魏公的指示。在魏公指示未到前,若我等貿然開倉放糧,實非人臣可當為事!”


    郭孝恪拊掌說道:“將軍此言,誠然正理。”


    “那崇吾此議,長史,咱就暫且擱置,且等魏公令到後,具體倉糧如何使用,盡遵魏公之意。”


    郭孝恪點了點頭,說道:“好!將軍此決定甚妥。”尋思了下,又道,“黎陽縣城近鄰黎陽倉城,要想穩住倉城,就須先穩住縣城。侯君的建議,亦不無道理。隻是昨天在寫呈與魏公的捷報時,俺一時未慮到此點。這樣吧,將軍,俺再與魏公上書一道,將侯君此議稟上,何如?”


    ——給李密的捷報,李善道是特地請郭孝恪執筆寫的。


    “好,好!還是長史思慮的周全。就勞長史,再上書一道,將崇吾此議稟奏魏公。”


    郭孝恪笑應道:“謹受令。”


    ——這是玩笑話了,盡管這次打黎陽倉,李善道是主將,可要論在徐世績“右武候”這一衛中的地位,郭孝恪作為“衛部”中的諸屬吏之首,徐世績最重要的佐翼屬官,比李善道實是權位要重的;又若論在李密處的得用和得信,李善道更是不能與郭孝恪相比。


    然所謂“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聯兵來取黎陽倉以今,李善道對郭孝恪,一直敬重有加,而郭孝恪本豪俠之士,那適當的用玩笑話來表現下對李善道“敬重”的回報,自也該當。


    李善道一笑,不再就侯友懷的此議多說,吩咐堂下吏:“昨天克城後,忙到大半夜,慶功宴都尚未辦。叫廚下做些好菜,再把諸位賢兄都請來,今天破個例,可以痛飲,咱們不醉不散!”


    酒菜備好,諸將絡繹來到。


    一場慶功宴,到入夜乃止。


    宴上時,李善道請劉十善、趙君德坐在了上首,親自給他倆端了幾杯酒,以表彰他倆於昨日戰中的大功;又因見王德仁仍似頗有不快,也與他喝了幾杯酒,給足了他臉麵。


    且不必多說。


    ……


    隻說是夜,酒宴散了,郭孝恪等人離去,李善道也離了堂上,回到倉城外的本營。


    到了營中帳內,用冷水洗了把臉,酒意頓散,李善道揉著額頭坐下,——酒意是散了,這兩天累壞了,困倦是有,他撐著精神頭,招呼高曦、侯友懷、張懷吉、李良等人也坐。


    高延霸不肯坐,叉著腰,赳赳然地立在李善道席後,虎視眾人,忠心耿耿的一副侍衛模樣。


    “崇吾,你的建議不錯,郭長史看來相當滿意。”


    卻原來,李善道下午在堂上,向郭孝恪說的“侯友懷建議如何如何,他認為不妥”這番話,其實是侯友懷私下向他建議的,所為者,不外乎,是欲借此,表示“對李密的忠誠”。


    侯友懷掐著山羊胡,說道:“將軍,黎陽倉儲糧千萬之石,這麽多的糧食,將軍若想留在這裏,魏公對將軍的信任必不可少。可話說回來,要想取得魏公的足夠信任,允許將軍駐守黎陽倉,隻憑下午堂上,將軍‘否定’了俺提議的那幾句話,估摸著,恐怕卻仍還不夠。”


    李善道費盡心思,請求來打黎陽倉,為的是甚麽?


    一則,是他知道離李密殺翟讓的時候,已經不遠了,他想在此之前,離開興洛倉,以離開這個旋渦,使自己能最大限度地不受牽連;二則,當然為的就是黎陽倉的儲糧。


    那麽,在打下黎陽倉後,他又當然是希望能夠留在黎陽倉。


    ——這一點,早在商議來打黎陽倉時,就已是李善道與侯友懷、高曦等不用明說的共識。


    可打黎陽倉的允可,相對比較容易得到,要想留在黎陽倉,可就不太容易了。


    首先,李善道不是李密的嫡係。


    其次,就是在瓦崗本係中,李善道現也隻是“二流”頭領,盡管在“二流”中他已是頂尖,但究竟比不得單雄信、徐世績、王儒信、黃君漢、翟寬、翟摩侯等。


    如此,黎陽倉這麽大一個糧倉,任誰都知,凡能得留守此任者,必將會成為魏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則李善道以他現有的資曆、地位,憑啥能夠留守?


    又或者說,他該怎麽做,才能補上他資曆、地位都仍不太夠的短板,得到留守此任?


    侯友懷便因向李善道獻出了“先取得李密信任”之此建議。


    李善道頷首說道:“隻靠那幾句話,聊勝於無罷了,確實還不太行。崇吾,你可尚有別策?”


    “俺思來想後,將軍,要想留守此倉,非從兩人著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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