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的主動邀請,解決了翟讓的臉麵難題,還能如何?


    當然是於次日,翟讓就接受了王伯當的提請。


    又在酸棗待了幾天,充足了麵子,九月底的這日,翟讓引率瓦崗義軍離開酸棗,南往襄城郡。


    由此而至襄城郡,需路經四五個縣,分是原武、陽武、管城、圃田、新鄭。沿途行之,翟讓縱兵四掠,將這幾個縣,再次擄掠了一番。——前與張須陀戰前,這些縣已都被掠過一次。


    行二百餘裏,到新鄭縣時,除掉本部的一兩萬人眾,行軍的隊伍又多出了一兩千人。


    這一兩千人,或是婦人,或是充作勞役的壯丁,盡是各部部曲沿路搶掠得來的。


    新鄭南邊緊鄰著潁川郡,縣城離滎陽、潁川兩郡的郡界隻有數裏遠。


    並此縣與襄城郡也接壤,縣城往西南,行十餘裏地,即襄城地界。


    卻兵到新鄭,李密已在此等候。


    親自從陽翟北上,到新鄭等候迎接翟讓,李密此舉,更是給足了翟讓麵子。


    兩下相見,翟讓既是高興,又是慚愧,在李密行過禮後,他回禮說道:“蒲山公,前時與你分兵後,俺本欲還寨中,李二郎打下了酸棗,請俺主事,因此俺才又回來。不意前幾天,伯當賢兄奉公之令,趕到酸棗,言說公誠意邀請俺來襄城,公之盛情委實難卻,俺所以就來了。”


    李密笑道:“前時與公分兵之後,密無時不在想念明公。”向著單雄信、徐世績等行了個羅圈揖,特地視線在與他曾共伏兵大海寺北林中、混於諸人中的李善道身上頓了一頓,衝李善道笑了笑,說道,“諸位賢兄,密亦常常想及。於今明公與諸位賢兄還回,密實歡喜開懷!”


    單雄信、徐世績、李善道等俱還禮。


    唯獨王儒信“哼”了聲,未有行禮以還。


    翟讓說道:“儒信兄,蒲山公麵前不可無禮。”


    王儒信這才勉勉強強,對李密唱了個大諾,說道:“見過蒲山公了!”


    李密分毫不以此為意,未有介意王儒信的無禮,隻與翟讓笑道:“明公,俺已在縣中置下薄酒,便請明公與諸位賢兄入城,我等今晚不醉不散!”


    城南、城東,現是李密的部曲駐紮,翟讓傳下軍令,命各部部曲在城北、城西築營,隨後,也沒帶多少親兵,便隻帶了隨從十餘,即與單雄信等頭領,共跟著李密、王伯當等馳馬進城。


    酒宴置在縣衙。


    山珍海味,珍饈美酒,流水也似地奉上,著實豐盛,又有僅著薄衫,歌舞助興的美貌歌姬。


    一場酒宴,果是通宵達旦,到第二天淩晨,天光將亮時,才告散席。


    翟讓早是大醉,在翟摩侯等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轉去後院休息了。——這後院,本是李密暫居之所,李密讓給了翟讓來住。單雄信、翟寬、王儒信等,有的也在後院暫住下了,有的則出城,去自部中休憩。徐世績、李善道兩個,都不肯在縣衙住,辭別李密,兩人結伴出城。


    已然秋深,下個月就是初冬時節了。


    淩晨的天氣,頗是寒涼,晨風迎麵拂來,徐世績、李善道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裹了下大氅,徐世績笑顧李善道,說道:“二郎,好酒量!喝了一夜酒,你倒越喝越精神了。”


    “大郎不是也沒喝多麽?”


    徐世績說道:“俺和你不同,俺喝得少。二郎,蒲山公對你甚另眼相看,昨夜席上,不少勸你酒;伯當兄,還有你的同族李君羨,亦與你碰杯,喝了不少啊。”


    “有甚麽另眼相看,無非當日與張須陀這一戰時,我與蒲山公曾共伏兵於林罷了。”


    徐世績說道:“昨晚席上時,房彥藻說了句話,不知二郎你還記得不?”


    “敢問大郎,什麽話?”


    徐世績說道:“在翟公問及蒲山公在襄城、潁川兩郡的收獲時,房彥藻說了一句,收獲雖然略有,比之興洛倉之所儲,滄海一粟也。二郎,房彥藻這話,你聽出意思了麽?”


    “這句話,我不曾注意到。不過想來,房彥藻之所以出此語,不外乎仍是欲攻興洛倉。”


    徐世績點了點頭,說道:“俺也這麽認為的。看來,蒲山公對興洛倉是誌在必得。”回頭看了下,後邊跟著的沒有外人,隻聶黑獺、劉胡兒、高醜奴等,放低了聲音,說道,“俺早就疑心,蒲山公之所以會遣伯當兄,專程到酸棗,請翟公南下,再來與蒲山公合兵,或許就是因為蒲山公仍想攻打興洛倉,而卻隻靠他一部之兵,力有不逮之故也。而今觀之,恐真是如此!”


    這還用疑心麽?


    襄城、潁川這麽大好的局麵,李密不自己發財,偏肯仍奉翟讓為主將,邀請翟讓南下,唯一的原因,肯定就是因他對興洛倉念念不忘,還是想打,是以需借重翟讓的兵馬。


    李善道答道:“大郎料之甚是,我也是這般認為。”


    “可是這興洛倉……”


    李善道說道:“大郎是在擔心,翟公依然不肯與蒲山公聯兵,往取興洛倉麽?”


    “二郎,你是不知,在白馬時,俺試探過翟公的心意。對打興洛倉,翟公實是不願。”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問道:“不知大郎對此,是何意思?”


    “興洛倉儲糧不知凡幾,若能被我義軍得之,誠如蒲山公所言,我瓦崗之勢必將大張!”


    李善道已經回憶了好幾次了,但他記不得,翟讓最終到底有沒有與李密共打興洛倉,不過記雖記不得,根據瓦崗後來的興旺發展,常理揣測之,他可以判斷得出,這個興洛倉,翟讓到最後,十之八九,還是與李密一起打了。


    所以得出這個結論的緣故,他不好與徐世績來說,便沉吟了稍頃,說道:“大郎此言極是!若能得下興洛倉,我瓦崗義軍的聲勢,一定大張,借此之勢,席卷中原,亦非不能。唯現下翟公所慮,大郎,實話實說,我以為也不是沒有道理。興洛倉處在洛陽、汜水、虎牢之間,我軍今勝了張須陀後,雖部曲得以了擴充,卻多新卒,隻靠我軍現下的力量,如貿然往攻之,勝算至多五五之開。因以我愚見,此事,翟公暫時隻怕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不如且再等等看。”


    “且再等等看?”


    李善道說道:“等上些時日,等我軍的新卒稍加操練,並可能,再等些時日後,時局也會出現變化,到的那時,翟公也許就會改變心意,願與蒲山公共取興洛倉了。”


    “……二郎,俺聽你話意,你似是以為,翟公終是會肯鬆口,願與蒲山公共取興洛倉?”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笑道:“翟公的心意,善道作為部曲,何能猜得出來?善道所言,不過想當然耳。”


    “好個‘想當然’!也罷,二郎,望能如你所想,翟公終會改變心意。”徐世績是個有遠見的人,他當然能夠看出來,若能將興洛倉打下,對瓦崗義軍以後的發展將會具有多麽大的意義!


    有句話在李善道的嘴邊翻了翻,到底是沒有道出。


    你徐世績既然這麽讚成李密,和李密一樣,也認為打下興洛倉,將會是一件極其有助於義軍發展的事情,卻怎麽在翟讓拒絕與李密共取興洛倉時,你不肯直言進諫?說來說去,這廝是個滑頭的家夥,或者說,誠然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幹了卻沒好處的事,定然是不肯幹的。


    不過,話再說回來。


    這樣的話,徐世績不肯與翟讓說,而肯與李善道說,卻也足以證明,他現已不但是相當重視李善道,並在心理上,也頗是親信李善道,沒把他當做外人。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徐世績不再就此多說。


    他轉開話頭,笑問李善道,說道:“二郎,你說你不曾注意房彥藻的那句話,俺方才觀你言語,你像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大郎明察秋毫,確是如此。”


    徐世績問道:“你注意別的什麽事了?”


    “翟公問蒲山公在襄城、潁川有何收獲,房彥藻這話說完後,蒲山公答了翟公一語,說是在襄城、潁川最大的收獲實非糧秣、財貨,是英傑數人。大郎,我記憶猶新的便是蒲山公此言。”


    徐世績“哦”了聲,說道:“你是說郭孝恪等人。”


    “是呀!大郎,席間,我悄悄地觀察了,郭孝恪等此數輩,確多英傑之屬。尤其是郭孝恪、張亮、張善相此此三人,張善相言辭寡少,形貌有義烈之氣;張亮亦忠義之貌也;郭孝恪不拘小節,一如蒲山公之讚譽,汝、潁間之奇士也!此三人,都非是尋常庸輩可比。”


    李密此在襄城、潁川,投奔他的地方豪傑不少。


    在昨晚的宴席上,他把這些投奔他的豪傑,盡召來赴宴了,一一介紹給了翟讓等人認識。


    郭孝恪倒也罷了,是李密著重介紹的一人,但張善相、張亮兩人,因其兩人出身低微,張善相本隻是其鄉的一個裏長,張亮其家寒賤,以務農為業,故此在投奔李密的這些豪傑中,他兩人實際上並不怎麽顯眼,李密對他倆也沒有過多的介紹,顯是亦不看重。


    ——昨晚被李密召來參宴的這些新投他的豪傑,大多出自郡縣名族,或與房彥藻等一樣,族聲顯於州郡,至少也是當地縣中的冠族,而獨張亮、張善相兩人的出身是為最低。


    事實上,張亮能得以在昨晚出席宴會,係因他雖寒賤之出身,自少好學,而今算是個寒士;張善相則是因為他和郭孝恪一樣,不是獨身來投李密的,是帶了數百部曲前來投的李密。


    要非是因他兩個各有這樣的身份,昨晚的酒宴,以他兩人的族聲寒微,必是不會被李密召來。


    不料李善道卻對他倆頗青眼相待!


    徐世績回憶了下昨晚席上,張善相、張亮兩人的表現,卻隻記得了個模糊的大概。


    無它緣由,隻因比之其餘那些新投李密的豪傑,他兩個無論出身、抑或相貌,實在都是尋常,且因出身不高之故,昨晚整個的宴席過程中,他兩人也根本就沒怎麽說話,甚是默默無聲。


    然對李善道的眼光,徐世績現在還是相信的。


    他便說道:“昨晚席上,郭孝恪落拓不羈,言辭便捷,舉止豪邁,有英爽之氣,不愧奇士之譽。張善相、張亮兩人,俺卻未曾多做留意。二郎既這般讚賞他倆,日後若有機會,俺與他倆多做個交往。”


    徐世績祖上出自高平徐氏,其曾祖、祖父先後出仕北魏、南齊,皆官至郡守二千石,他家比不上李密和李密手下的楊得方、鄭德韜等家在海內的名望,但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士族,——不然的話,他姐姐也難以與琅琊王氏的子弟成婚,不過卻與李密、楊得方、鄭德韜等不同,徐世績非常務實,因對寒門出身之士,他並無輕視、小看之意,隻要是人才,他都願肯尊重。


    談談說說,信馬由韁,緩緩而行,已至城門。


    時辰尚早,城門還沒開。


    劉胡兒催馬上前,想去叫守城的吏卒開城門。


    徐世績把他叫住了,張了張天色,說道:“我軍今雖與蒲山公已重合兵,新鄭守卒,係是蒲山公部曲,我等不好反客為主,失了禮節。快到開城門時了,等上一會兒,亦無不可。”


    眾人遂就下馬,且做等待。


    馬蹄聲響,眾人回顧望去,見是數騎馳騁而來。


    到了近處,看的清楚,是王儒信和他的幾個親從。


    王儒信兜住馬,問道:“大郎,怎不出城?”


    “城門未開,我等且做稍候。”徐世績答完,問道,“兄不是陪翟公住在縣衙了?現出城何為?”


    王儒信說道:“不得十一娘暖足,翟公睡不踏實,因令俺去取十一娘進城陪寢。”


    十一娘,是翟讓近期新最寵愛的一個侍姬,係白馬縣令所獻。


    徐世績說道:“城門估計也快開了,儒信兄要不就和俺,一塊兒稍等片刻?”


    王儒信瞅了眼黑洞洞的門洞,說道:“等甚麽?翟公在縣衙,正在等著俺取十一娘還回!”打馬一鞭,帶著親從,直往門洞馳去,未入門洞,呼喝已起,“人呢?還不快與乃公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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