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跑上茶樓:“朕聞著這味道,不如那老頭做的好。”


    沈尚書溫柔淺笑,說:“陛下,我們回家吧,我明日一早還要去吏部歸還官印。”


    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城,是大了些,也麻煩了些。


    卻到底,是他的家了。


    皇宮裏有最好的燒餅,最甜的山楂糖。


    少年皇帝熾熱的吻落在沈尚書的眉心和唇角,一聲一聲急切地喚著他的名字。


    “桐書。”


    “桐書。”


    “桐書……”


    沈尚書恍惚著閉上眼睛。


    罷了……屹立官場這些年,他著實……也有些累了……


    京城裏的風雨煙雲,消散在繾綣纏綿的夜色裏。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天色大晴。


    太後也放下佛珠,來院子裏賞花散心。


    老宮女攙扶著她,輕聲說:“娘娘,今日一早,皇後便派卓侍衛把尚書令的官印送到吏部了。”


    太後嘴角溢出一絲慈祥的笑意:“皇後到底是把哀家的話聽進去了。”


    老宮女笑道:“皇後娘娘既然做了皇家媳婦兒,必然要把昔日的張揚跋扈收斂些。太後娘娘宅心仁厚,寬恕了皇後和反賊張郤的那些舊事,皇後娘娘心中必然是感激的。”


    太後嘆了口氣:“哀家寬恕不寬恕的,又能怎樣?陛下為沈桐書著了魔,哀家若是不願,那豈不是惹陛下煩惱。”


    老宮女說:“可皇後娘娘能在宮中立足,不還是太後您的恩典嗎?”


    太後笑了,悠悠地說:“晚些時候,你去替哀家瞧瞧皇後,身體可還有不適,精神是否大好了。”


    老宮女說:“是,奴婢一會兒就去。”


    太後說:“唉,哀家能為陛下做的,也隻有這些小事了。”


    沈尚書交了官印,躺在蟠龍殿裏昏昏沉沉地歇了幾日。


    他精神不好,誰都沒有見。


    這是他在朝中養成的習慣,若不是思緒敏捷,絕不見不可信之人。


    卓淩抱劍站在窗前,沉默著發呆。


    沈尚書一覺醒來,有些頭痛。


    宮女端著藥湯款款而來:“娘娘,喝藥了。”


    又是太後賜的安胎藥。


    沈尚書有些反胃,疲憊地說:“先放著吧。”


    宮女為難地說:“可太後娘娘說,這藥涼了,就不好了。”


    沈尚書嘆了口氣,捏著鼻子灌進去。


    第一次喝這副藥的時候,沈尚書聞著的清新的花木之香。可喝的久了,卻漸漸嚐出一股子甜膩腐爛的味道。


    藥湯剛入腹中,立刻一陣翻江倒海似的噁心。


    沈尚書眼前一黑,忍無可忍地扶著床沿全吐了出來。


    卓淩衝上去:“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沈尚書疲憊地搖搖頭:“大概是午飯吃得有些多了。”


    卓淩車低聲說:“我去稟報陛下。”


    沈尚書拉住他,苦笑:“懷孕之人吐幾回有什麽要緊的,陛下在西城門巡視城防,你莫去擾他。”


    卓淩說:“宮中氣悶,不如屬下陪娘娘出宮走走。”


    沈尚書也聞著宮裏的薰香有些反胃,點點頭,說:“好。”


    宮外的清風拂麵,果然讓人舒暢了許多。


    沈尚書逛著逛著來到鬆鶴堂,順便進去串門。


    小藥童看見他,忽然眼睛一亮跳起來:“沈大人,我師父回來了!”


    沈尚書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快帶我過去。”


    孫大夫在後院廂房裏躺著,臉上有幾處擦傷和淤青,看上去十分狼狽。


    沈尚書臉色一變,急忙衝過去:“老孫,你怎麽了?”


    孫大夫擺擺手:“沒事,我採藥路上遇到一夥山賊,被關了幾天。倒是你這方子……”他舉起手上安胎藥的藥方,臉色凝重。


    沈尚書心中一緊,不祥的預感從腦海中緩緩升起。


    孫大夫說:“這個藥方叫癡子方,是西南一帶人販子用的。長期服用,輕者記憶衰退精力不足,重則……重則變成癡傻木人。沈桐書……”


    沈尚書如遭悶棍,耳中嗡鳴一片。


    記憶衰退……精力不足……


    癡子方……


    太後果然是真的……恨他至此……


    孫大夫臉色一變:“沈桐書,難道你……”


    沈尚書慌忙說:“不是我。”


    孫大夫怒了:“那這種喪盡天良的藥方,你是從哪裏弄到的!”


    沈尚書說:“我在查一個案子。”


    孫大夫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漸漸有些憐憫的悲涼:“沈桐書,你現在連說謊,都說得不夠真了。”


    沈尚書痛苦地閉上眼睛,疲憊的大腦中又是一陣暈眩。


    孫大夫從床上爬起來,把那個藥方拍在桌子上,痛心疾首地吼:“你是發了什麽瘋,非要進宮當皇後!!!”


    他理解不了沈桐書的決定。


    他印象裏的沈桐書,風光霽月,才華橫溢。進可居廟堂高權,退可遊江湖逍遙。不管是運籌帷幄於朝堂,還是泛舟吟詩於江畔,都不該……不該變成皇城之中的金絲雀,甚至連自保之力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沈尚書艱難地迴避著孫大夫的質問,隻是說:“還有救嗎?”


    孫大夫驚愕地呆滯了半晌,喃喃問:“你……你知道給你下毒的人是誰?”


    沈尚書沉默了一會兒,整理好淩亂的思緒,平靜地問:“老孫,我的腦子,還有救嗎?”


    孫大夫嘆了口氣,問:“你中毒多久了?”


    沈尚書說:“兩個多月。”


    孫大夫扶著額頭:“我給你開個清毒的方子,你每日吃著,隔三天來我這兒做一次藥針。能不能恢復……沈桐書,那要看你還要蠢到什麽時候!”


    沈尚書拿了方子,離開鬆鶴堂。


    他對卓淩說:“卓淩,你派兩個人守在鬆鶴堂,保護孫大夫的安全。”


    卓淩說:“是。”


    沈尚書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一會兒回宮,你先回蟠龍殿稟報皇上,就說我去靜寧宮給太後請安了。”


    靜寧宮外荒草萋萋,讓沈尚書忍不住想起他那座荒廢已久的尚書府。


    張郤當政的時候,尚書府是全京城最熱鬧的府邸。


    沈尚書夜夜在府中大擺酒宴,宴請京中大小官員。觥籌交錯間,就是處理某些事情的最佳時期。


    昔日鶯歌燕語酒暖燈紅歷歷在目,卻已經恍若隔世。


    沈尚書在老宮女的指引下走進靜寧宮深處,見到了一座慈眉善目的佛像。


    太後在佛下誦經,眉目溫柔地低垂,竟與那尊佛像有三分相像。


    想想太後在靜寧宮中這十七年的日子,若不成佛,便也該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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