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鬧,阿深與少年均直直愣在原地,那少年手中還抓著剛扯下的半片衣袖。


    若隻是被抓下衣袖,當然不至於如此反應。壞就壞在,這衣袖是被從肩胛處齊齊扯斷的。而阿深的肩胛處恰好有一異樣圖案是不願被人看到的,那圖案在陰暗的地牢中更顯詭異,似紋身,又似被什麽東西燙過的烙印,。


    瞬間,牢房內傳來竊竊私語:


    “他們看到了吧,肯定看到了!怎麽辦?”


    “你問我我問誰去。”


    “不祥啊,太不祥了……”


    過了兩秒,阿深才似反應過來,立刻伸手奪下少年手中的衣袖往自己胳膊上套,可越急就越是容易出錯,是以他套了半晌,袖子還堪堪掛在胳膊上半截,完全堵不住那圖案。


    此時,那老者終於發話:“唉,冤孽,冤孽啊。”


    幾人不懂,老者繼續道:“幾位是人族吧?”


    雖是疑問句,他說話時語氣卻是篤定。


    能看出清瑤一行人是人族並不難,一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因此追殺他們了。但能如此淡定地問出這句話的倒是少數。


    洛萱道:“人族又如何?”


    老者道:“唉,或許,這就是天命吧……看幾位不像急著出去的樣子,可有興趣坐下聽個故事?”


    “洗耳恭聽。”


    老人聲音不大,語速不快,嘴唇開合間緩緩訴說著一個故事,他的聲音仿佛流淌了千年的河水,波瀾不驚。


    原來,這間牢房關押的人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是一族人。與人界相同,魔界也分三六九等,能住進魔宮的自然是上等魔,但魔界幅員遼闊,生靈眾多,其中數量最多的還是平民魔。人們通常稱之為低魔。他們大多沒有遠大抱負,抱群生活,安居一隅,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每天挑挑水種種地,倒也快活。老者一族便是如此。


    但是,與此同時,他們也是異於其他低魔的一族,隻因為他們天生便被賦予了一種奇特的能力--預言能力。


    預言師向來是個玄之又玄的職業,一族都是預言師的就更少了。因此,古老的族長本能地感應到危機。於是他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選個良辰吉日,舉族搬遷。


    待搬遷之日,全族上下皆披烏衣,頭戴鬥笠。其實族長命令作此裝扮原本用意很簡單,就是低調。試問什麽顏色最不引人注目,黑色啊!如果再將麵貌遮住,那便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此舉作何了。


    想法是好想法,可偏偏弄巧成拙了。如此浩蕩一批人,如果身著各式服裝,還能被當做難民無視掉,可若全部著裝統一,身懷寶藏,就難免不引人懷疑了。


    可懷疑歸懷疑,在魔界,蹊蹺的事太多了,就算有十隻手也是數不過來的,若有人喜歡刨根問底,那他大概是活不長的。尤其是這種對方人數眾多的情況下。因此,雖然風聲大,但也鮮少有人上前去問一句這族人姓甚名誰,為何如此著裝,準備去往何處。這樣一來,倒是方便了他們尋找新居住地。從此,這族人便有了一個新名字--烏衣族。


    不久,烏衣族便找到一方隱秘水土安了家。雖然換了居住地,但族人預言能力並沒有因此消減。每十年,便會有一則預言從此族傳出,傳至魔族大陸的每一寸土地。每則預言內容都不相同,有些是預言魔族今年會五穀豐登,收成大好的,有些則是預言魔界哪地方會遭受天災的,哪些人會受天譴的。無論好壞,這些預言都一一成真了。如此一直相安無事。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年前。十年前,烏衣族作出一則預言,震驚四海。此預言隻有短短九個字:魔族不久將滅於人禍。


    這則預言可了不得。要知道,在魔界,“人”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存在。就相當於人界提到魔一樣,雙方見麵必是喊打喊殺的,這一點,從魔兵對清瑤的態度可想而知。可預言偏偏說魔族將滅於“人禍”,這就十分要命了。當然還有更要命的,那就是,烏衣族的預言從來沒有不準過。


    這就讓魔界之主宙涼十分頭疼了,頭疼之餘,可能還有那麽一點點惶恐。宙涼整日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地思考著一個問題:怎麽辦呢?


    經過很多天的思考,宙涼終於想出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把烏衣族找到,讓他們重新發布一則預言,這樣,前麵那則預言便自然而然失去效力了。


    烏衣族不算好找,但若是魔界之主想找到他們,想來還是沒什麽問題的。但事情壞就壞在,一族上下寧死都不肯撤回預言。族長說:“預言既已成箴,萬萬沒有收回的道理。烏衣一族天命如此,全族上下雖不願見半點血腥,卻從不畏死亡,預言已經發出,魔君就算把我這烏衣族屠盡,也是半點用處都沒有的。”


    烏衣族長說話慷慨一分,宙涼臉上就難看一分。試問三界之中誰敢挑戰魔界之主的權威,就連天界眾仙多少都是要給魔主三分薄麵的。你小小一個烏衣族族長竟敢出言不遜?宙涼心道,既然你話裏話外都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了你,也不算辜負你一番慷慨之言吶。


    於是,那一晚,烏衣一族被屠殺殆盡,隻餘十幾人被秘密關押於魔宮地牢內,以供宙涼慢慢折磨。


    八卦向來傳得飛快。烏衣族滅族一事,曾是魔族人口口相傳的頭等八卦,可傳過了,也就忘了,加上十年來魔族風平浪靜,沒有半點要滅族之相,眾人皆當這預言是個笑話,時間一久,便沒有人再去提及了。


    那老者講到此處一陣唏噓,似在追念,似在感嘆。清瑤從這一聲嘆息中聽到太多,無從說起。


    老者道:“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所以這事是天災,也是人禍。各位還是請回吧。”


    清瑤望著阿深一陣探究,半晌才開口道:“恕我直言,這孩子肩胛處的傷是怎麽回事?”


    還未待老者作答,牢籠內另一個驚恐的聲音響起:“這是詛咒,是詛咒啊!”


    這聲音一響,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就是!什麽烏衣一族預言成箴,根本就是用詛咒換來的!”


    “背著這詛咒我早不想活了,垃圾宙涼,你怎麽還不弄死老子!”


    老者看再不阻止,情況便控製不住了,開口道:“都別說了。這個……說來話長,烏衣族的人從生下來,身上便印著這個圖案,幾百年來一直如此。沒人知道為什麽。”


    頓了頓,老者繼續說:“姑娘,你們是人族。為何來到這裏,箇中緣由我不便多問,但既然來了,說不定和我族預言多少有些關聯。去做你們想做的事吧,我們被關在這裏許多年,無論身體還是心境都早已腐朽,趁沒人發現,你們還是早些離開吧。”


    清瑤看看老者,又看看阿深,一臉猶疑道:“可是……”


    老者正要提聲再勸,便聽隔壁牢房傳來一陣陣鎖鏈撞擊的聲音,之後便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聽到有人來了,幾人趕緊閉嘴,隱藏於陰影處,暗暗祈禱隔壁來的人不要發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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