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瑩,不愛吃也別浪費糧食,”周逾連忙製止,“幼兒園小朋友才丟得滿地都是。”


    打完電話就奚落我?周瑩不服地噘著嘴,提腳就往門外走:


    “我現在就去請護工阿姨。打掃幹淨就是了。”


    護工不是保潔,花錢了也要尊重人。病房弄髒了,別的患者怎麽住?


    他想反駁。看到妹妹的小鹿眼因為缺覺腫了一圈,於心不忍。等她離開了,默默走去撿。


    剛要彎腰,心髒隱隱抽搐了一下。不得不收回了手。


    趕緊躺在床上,吸了一會氧,才慢慢緩過來。大腦卻是清醒的。心也被困惑漸漸填滿:都說心肌梗死來得突然。一般都有跡可循。


    爺爺的心髒手術瞞了多年。雖然他直到現在才知情,日常下棋時,常常能聽到輕輕的喘息。


    然而到了自己身上,一點症狀都沒有。


    劇烈運動完全無感。能跑馬拉鬆,能打籃球,能練跆拳道。


    最近的一次,中秋夜在巷子裏和流氓混混開打。獨自一人迎戰揮舞的砍刀和棍棒。除了七八處輕微皮外傷,最為要緊的心髒也絲毫沒有異樣感覺。


    怎麽會時隔兩月,就住院了?最大可能,還是遺傳惹的禍。


    談戀愛的年輕人如果個個這麽脆皮,豈不是要和疾病纏身的老年人搶床位了?


    原以為隻要肯花錢,就能請到靠譜護工。


    周瑩跑去打聽了一圈,發現遠遠沒有想象的順利。


    內科秋冬季住院的臥床老人太多。護工十分緊俏。有經驗,口碑好的,早早地排滿了。剩下的兩三個,不是剛來的新手,就是年紀太大。哪裏敢貿然往哥哥的病房帶。


    她不由得大失所望。垂頭喪氣走在過道裏。像嚴霜打過的花朵,整個人一下子蔫蔫的。


    隨身的香奈兒小包,傳來刻意調低的響鈴。怔了一下,連忙接聽。


    “嫂子,”周瑩帶著哭腔,緊緊抓住手機,“哥哥不許和家裏說,這裏又請不到靠譜護工,我太難了......”


    一番傾訴,心情不那麽沉重了。


    許雅雯安靜地聽完,擰著的兩條柳葉眉也舒展開來。


    “我可以來。你累了一晚上,也需要休息。”


    “我擔心哥哥脾氣不穩定,說難聽的——”周瑩也盼著多一個幫手。怕關鍵時刻出意外,又不得不猶豫著。


    “放心,他不會趕我走的。這周的專業課都上完了。公共課很水,不想去。”


    反正愛而不得,也習慣了。許雅雯決意賭一把。


    賭的就是他的人品。外表清冷,寡言少語。但骨子裏卻很遵守君子之道。救命之恩非小事。再不樂意她來,也要看幾分薄麵。


    “好,就衝你對哥哥的真心,我也要盡力幫忙。”周瑩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


    交給許雅雯,再放心不過了。妥妥的未來嫂子理想人選。伯母那邊早就有意,隻差一座城池需要攻陷了。


    兩人悄悄商定,見麵定在午後。盡量不要讓周逾瞧出端倪。


    昨晚從醫院回學校,快十二點了。教學樓的大門關閉,誰也進不去。


    父親的辦公室沒有燈光。顯然已經回家。


    手機上也多了一堆消息和未接來電。母親急切地留言,問她身在何處,幾點回家。


    “媽,抱歉。整理實驗數據忘了時間,太晚不回來了。”許雅雯計上心來,徑直去了宿舍。


    博士住的兩人間。室友也是北京女孩,平時很少在。正合了她的意。調亮燈光,背靠書櫃和電腦屏一拍,照片就發給了父母。


    “雯雯深更半夜還在宿舍鑽研。挺有你年輕時的拚搏精神。”沈敏驚喜地拿手機給丈夫看。


    許主任扶了扶鏡框,湊近瞧了瞧,也欣慰地點頭:“保持這勁頭,年後就能試著發論文在國際期刊。”


    唯有她自己心知肚明。留在校園不是廢寢忘食為學術,而是為了一個愛而不得的男人。


    翌日清晨,保安開了門,就見一個女學生興衝衝地往裏衝。


    鑰匙在手心攥得發潮,滾燙。許雅雯直奔辦公室,聽到鎖芯轉動,心也跟著加速跳動。


    放眼看去,周逾工作的一角盡是狼藉。


    原本擺放整齊的桌子歪了不止九十度。桌上的物品也像樹上熟透的果子,雜亂無章地落了一地。拾撿起來也花了半個多小時。


    “哎呀,可惜了!”


    她撿起兩大本打印的論文初稿。密密麻麻用藍筆和紅筆做了許多批注。腳邊翻倒的咖啡杯,裏邊的液體早灑得一滴不剩。卻在被暖氣烘幹前,把初稿泡得變了形。


    要修複,得帶回家去慢工出細活。許雅雯心疼地把稿子抱在懷裏。關了門乘上電梯。


    接到周瑩的電話時,她剛剛到了小區樓下。


    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驚喜,琢磨起妝容和服裝搭配。哪知這難得的開心僅僅持續了片刻,就在開門的一瞬間紛紛破碎。


    客廳寬敞,朝南。大冬天的,也光線充足。她的視線下移到了門口的一雙陌生的男鞋。款式和尺寸,都不符合父親的風格。


    驚詫中猛然抬頭,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坐著的父親和張銘。


    “雅雯,你好。”來客道貌岸然地打招呼。


    “雯雯,小張教授來了。”沈敏端著一隻烏木雕的茶盤。盤中托的茶杯是景德鎮出的白瓷,質地如玉。空氣裏飄著暖洋洋的竹葉青茶香。


    她木然地立在地墊上。既不換鞋,也不做聲。


    茶具和茶葉都是極好的。也隻有周逾才配得上。張銘用一次性紙杯接果汁還差不多。


    母親見狀,尷尬地對坐著的兩人笑了笑:


    “昨晚學得太晚,今天雯雯都沒睡醒呢。”


    不等沈敏說完,女兒麵無表情接了話:


    “我一點都不困。張學長大清早來我家裏做什麽?”


    “最近不忙,”張銘咧嘴一笑,討好地望著她,“我從你的研究計劃裏找到了一個很熱的創新點,有興趣聊聊?”


    許主任麵帶微笑,眼神流露出讚許。


    張銘是係裏培養了九年的優秀青年教師。雖然比周逾稍微遜色,入職後拿出的科研成果也很耀眼。後生可畏,不得不佩服。


    許雅雯臉色一沉,:“你有閑工夫,不幫周逾分擔科研任務,來我家喝茶聊天?多浪費寶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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