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她拍手一笑,正要說什麽,忽然大門被人推開,蘇措宛如一陣風一樣衝進教室,氣喘籲籲,一隻手拎著書包,一隻手裏捏著牛奶麵包。


    那個緊迫的樣子仿佛正在被人追殺一樣。


    不等坐穩,她就問出來:“思錄,作業借我抄一下。數理化那三張卷子我隻作了選擇題,後門的大題一道都沒做。”


    沈思錄皺眉:“你沒做作業?”


    蘇措咬著麵包痛苦的說,“周末的時間我都研究電腦去了,昨晚上睡到一半才想起還有作業沒做,所以起了個大早。哎哎,果然蘇智上大學了就是不好,都沒人幫我趕作業了。”


    “蘇措,我說你也是,在自己喜歡的東西上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對自己不喜歡的酒馬馬虎虎的對待,這麽下去怎麽得了。”沈思錄摁著額頭,完全是一幅頭痛的樣子。


    “好了,不想變老太婆就少念兩句,”她催促著,“快把卷子給我。”


    “等一下,我把這兩道題目補上去再給你,因為太難我也有些題目沒做,剛剛江為止才給我講了一遍,總算可以完成了。”


    蘇措仿佛現在才想起我,她大幅度的轉了個伸,下一妙修長白皙的手攤到我眼前,我從那隻手上抬起目光,險些被她眼睛裏的波光閃花了眼。


    “江為止,卷子借我抄一下。麻煩你了。”


    我一愣:“這樣不好。”


    “道理我也是知道的,當然不好,但是趕時間,燃眉之急不能不解啊,”她邊說邊從文具盒裏掏出筆,“放心,我不會百分之百照抄你的作業的,我很懂得其中的技巧,不會出現那種‘連錯誤都錯的一模一樣’的情況,老師絕對看不出任何痕跡,當然,就算看出來也不會把你牽連進去。”


    她伸手拿我擱在桌上的卷子。我眼疾手快的抓住卷子的另外一頭,我們都用了不小的力氣,卷子的邊角頓時裂開窄窄的fèng隙。


    驚愕中我們同時鬆開手,卷子輕飄飄的落下去。她笑意消失無蹤,皺著眉頭看我,不象是生氣,更接近於困惑。那種表情讓我不安。


    她說:“對不起,我沒想弄壞。”


    “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半點也不介意這張卷子是否被扯破,可我一定要跟她解釋清楚原因,不能讓她誤會。


    “抄襲別人的作業不是正確的,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和放任自流,”我一字一句把心底的最坦白的想法說出來,“對待學習不能用這樣懶散的態度。我們已經是高三學生,馬上麵臨高考,這麽下去不行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我可以一道一道的講給你聽,但是不會同意你抄襲作業。寧可被老師批評也比這樣的欺騙行為好。”


    “對啊對啊,”沈思錄也連連點頭附和我,“蘇措,江為止說得很有道理,你也確實該認真一點了。”


    “是嗎?”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她搖了搖頭,極慢的開口,“你這個人——”


    輕聲的說完這句,她又靜默了一會,我一直等著她把話說完,可她終於什麽都沒說,背過了身子,給我留下一個沉默的側影。


    氣氛微妙,空氣硬得如同一塊玻璃。就連剛剛還在圓場的沈思錄都一句話也沒說。矛盾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是又僵持不下。


    我看著蘇措的背影,遲疑著問:“如果不懂的話,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謝謝。”她回答得格外禮貌。


    我仿佛吞了一根魚刺般難受。


    實際上那天她還是從孟高飛那裏拿了卷子。她在前麵走筆如飛,忙得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我對孟高飛的行為非常生氣,責難地看著他,他根本不理我,瞪我一眼,壓低聲音:“我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你還真是那種古板到極點的人啊。何況抄個作業是多正常的事情,誰沒幹過?同學之間幫個忙而已。再說,你以為蘇措缺了你就沒辦法了。咱們班,咱們學校,願意討好她的男生多的是。”


    這個我不用想也知道。我再怎麽不問世事,也知道她處現在哪裏,哪裏就是一幅畫。


    “再說你管那麽多幹嗎?你又管得著嗎?”


    我自然管不著她的事情。我又不是她什麽人。我不過是多管閑事不識好歹的人罷了。


    這大概是我跟蘇措第一次理念上的分歧。


    我很想知道她那句“你這個人——”接下來的話是什麽,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這句未完的話都成為了我心病。


    可直到最後,我也無從得知。


    [四]


    理論上來說,蘇措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至少稍加留心就能大概了解她。隨便去問班上任何一個同學對蘇措的印象,他們都會說:蘇措啊,很漂亮,氣質也很好。性格開朗,看些奇奇怪怪的書,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是懂得很多。平時看著漫不經心,但卻很讓人著迷。


    曾經的我也是這麽想的。


    時間一長,才漸漸發現,我那些自以為對的了解不過僅是皮毛罷了。


    那日跟她產生衝突後,我們的關係微妙的開始變化。她繼續跟我再說笑,但言語裏無端端多出一份客氣禮貌來。


    有學者說過,很多時候,人們對人的禮貌程度同親疏關係成反比,越生疏,禮貌程度越高;越親密,禮貌程度越低。


    蘇措的禮貌就是如此,那是一種拒人千裏的態度。


    現在的她,恐怕已經把我當作外人了。


    也許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很想跟她談一談,但苦無獨處的機會。她總是按時上學放學,中午的時候跟沈思錄一起出沒;之餘課餘午後,教室都是人,更是沒辦法跟她說上話。


    更何況,第一次月考來臨。


    我算發揮正常,成績還算不錯;老師青眼有加,同學羨慕佩服,隻要一坐在教室裏都有人主動過來講話,多半是請教題目徵求學習意見。漸漸的我和班上的其他同學熟悉起來。


    同樣是重點中學,和以前的班級相比,新同學們讓人意外的熱愛學習。高三的壓力漸漸逼近,大家都知道肩上的重任,某些讓我深惡痛絕的現象漸漸絕跡。


    隻有蘇措依然我行我素,她隻抄作業,不懂的地方從來不問。


    據考試成績分析,她學習不太出色,班上六十多人,處在不上不下的三十多名的中等水平。


    考慮到她下課後基本上不看課內的書不做家庭作業,我覺得這個成績相當不錯。


    隻要努力,她應當有有很大的進步餘地。


    我很清楚她聰明而不外露,能隨口引用“幸福的秘訣在於盡量廣泛的興趣和對人對物的友善態度”或者“得不到的東西也是幸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啊”這種話的人,不可能學不好。


    就算學習很難,但應付考試卻很簡單。


    有必要跟她談一談。


    這個想法浮現在心中時,我吃了一驚。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這麽留心她的事情?為什麽想來想去,腦子全都是她?


    抱著頭坐在書桌前,怔怔看向窗外,穿過錯落枝葉的陽光幻化成了她的眼睛。


    走火入魔。


    可我還是想見她,想見得不得了。


    結果不用等待七天國慶節假期結束,第二天,我就在市內的少年宮前的廣場碰到了蘇措。


    少年宮位於市中心,那裏廣場從來都是城市裏最熱鬧的幾處地方,正是國慶節,熱鬧的廣場除了鮮花就是人,觀光者不少,普通的市民更多,戲耍的,打球的,下棋的,目不暇接。


    蘇措就站在廣場角落的棋枰處看兩位老者下棋。


    其餘觀棋者亦都是老年人,圍在棋枰四周,表情怡然自得。蘇措在其中非常顯眼。那樣漂亮的年輕女孩和頭髮鬍子花白老者擠在一起,實在相當有趣。


    身體不由自主動起來。從人群fèng隙裏看了一眼棋盤。黑白棋交錯分布,布滿大半棋枰,廝殺如火如荼,看來不過到多久這局棋已經到了尾聲。


    勝負相差不大,因此下棋者也格外謹慎,觀者也分為兩派紛紛出主意,唇槍舌劍,連我都看入了迷,恨不得上前抒發己見;又一側頭,七八餘人的圍觀者唯有蘇措沉靜著臉孔,一言不發,神色卻偶爾變換一下,幾不可見的點頭或者搖頭。


    因為也曾經學過一點圍棋,深知中國人觀棋的心情。“君子觀棋不語”雖然說了幾千年,但下棋時找幾個參謀實在再容易不過。真正做到的隻有有功力極深的人。


    她聚精會神的側鏈讓我心跳不穩。她的側臉我每天會看無數次,她臉上的每處細節都刻在了我的腦海裏,她站在樹蔭下凝視棋盤的時候,我唯一的感覺,她看上去猶如詩歌一樣優美。


    終於忍不住開口叫她。


    第一次她沒有聽見,第二次她聽見了,帶著迷茫之色環顧四周,最後終於發現了我,從人群裏退離兩步來到我麵前,對我展顏一笑。


    “你好。”


    “很巧,”我說,“想不到今天看到你。”


    “我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裏。”


    我老實的回答:“本來是在家裏看書,不過剛剛才知道曾經教我鋼琴的一位老師也搬到這座城市,於是過來拜訪。”


    她點頭笑了:“嗯,你很尊敬老師。”


    我轉個了話題:“為什麽在這裏?”


    “我家離這裏不遠,對著電腦太久出來透透氣,那兩位老人家下得不錯,因此站住了。”


    我問她:“你下棋很好?”


    “算是會一點吧,也就是業餘水平,”蘇措麵露遺憾,“自從我哥上大學後就沒跟別人下過了。”


    “你有哥哥?”


    “有啊,比我們高一級。”她微微笑著踱了幾步,“他很聰明,很好。”


    我心思一動:“蘇措,我也會下棋,你不介意的話,我跟你下怎麽樣?”


    她盯著我:“我當然不介意,不過你不學習嗎?我記得不久後你要參加競賽。”


    “比賽又不在於一朝一夕的時間。”


    “這倒是,學到你這個程度都不是書呆子,何況我真的有點技癢,有人願意陪我也很好。”蘇措指了指廣場盡頭的少年宮,“就近原則。少年宮有個圍棋班,我認識那位老師,我去跟她要張桌子。”


    “求之不得。”


    結果我發現蘇措豈止是認識那位中年女老師,她們交談的親密模樣,一瞬間我竟然產生了母女的錯覺。圍棋班恰好今天沒開班,老師直接把門鑰匙交給了蘇措,又上下打量我若幹次,饒有興趣的問我:“江同學,你圍棋幾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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