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嘉半點也不介意她看到這一幕,彬彬有禮地笑著頷首招呼。


    “我是回醫院拿東西的,”李文薇抿嘴笑笑,朝路燈下白得晃眼的車子裏走,走幾步後又回頭囑咐,“結婚的時候別忘記給送張請帖。”


    “不會忘的,你們也不要忘記。”陳子嘉揚手一笑,朝車子裏的人看了一眼,反she光太強烈,但還是可以瞥見車子裏的人影。


    看到車子從林陰道上駛走,蘇措仰頭看著藍墨色的天空,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下雪天,才說:“我對不起許師兄。”


    陳子嘉眉目一動,說:“你別多想。一昊現在也過得很好。你不會看不出來,隻是……”說著他語氣微微一改,就沒了下文。


    第十八章痕跡(7)


    蘇措挑眉看他。


    陳子嘉撥了撥她的頭髮,手指從她的臉頰上劃過,輕輕說:“隻是,一旦愛過,總會留下痕跡的。”


    蘇措惻然。


    “你以前的痕跡,我不在乎,”陳子嘉順勢吻上她的眉心,“從現在起,你都是我的。不然,這一輩子,我怎麽過下去?”


    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齊小飛終於出院,情況恢復得也比較可觀。陳子嘉在周末開著車帶著他去了市內幾個大型的科學博物館,孩子滿臉的興奮,神采奕奕地問他們這是什麽那又是什麽,仿佛這段時間的疾病全都不翼而飛。


    不過上火車之前小飛卻忽然端肅了神色問蘇措:“蘇老師,給我治病的錢是你給的嗎?”


    蘇措詫異地看了蔡玉一眼,發覺蔡玉也是一樣愕然才知道並不是她告訴齊小飛的。蘇措從來都知道十一二歲的孩子能敏銳到什麽地步,尤其是像齊小飛這樣的孩子,大事上實在是很難瞞得過。她略略思考之後,再肯定搖搖頭,指了指陳子嘉,“不是我,是陳叔叔給的。”


    “陳叔叔,謝謝你。我會還給你的。”他嚴肅地說。雖然他個子很小,但是說話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了一種絕少在孩子身上看到的堅決與毅力。


    陳子嘉蹲下去,握住他的手,同樣用嚴肅的語氣說:“好,我會記帳的。還有不到十年,你就可以上大學了,到時候再還。”


    小飛充滿自信地點點頭,拉一拉蔡玉和蘇措,“老師,你們幫我記著。”


    兩人相視一笑,蘇措用力擁抱蔡玉,“有事情就找我。”


    蔡玉微笑地看著她,牽著齊小飛的手進站,那背影雖然小,可卻無比高大。


    火車開走後兩人緩步走回停車場,一路上蘇措都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一直到上車都沒有吭聲。


    陳子嘉這時才似笑非笑慢條斯理地開口:“不知道你還要看我多久。”


    “你被人看得還少?”蘇措啼笑皆非,“幾十年前就該習慣了。”


    “你不一樣。”話音一落,陳子嘉立刻俯身過來,鼻尖微微一碰之後,臉頰也輕微地擦過。


    蘇措給他嚇一跳,臉頓時一紅,直覺地去看車窗有沒有關嚴,“怎麽了?”


    那緊張的樣子看得陳子嘉眉毛一揚,笑意不可抑製地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給你係安全帶。”


    蘇措隻好瞪他一眼。


    坐回去後陳子嘉還是沒有開車,他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徐徐地說:“我過兩天要出國開會,回來後你跟我一起去見我爸媽,然後就去見你伯父伯母,怎麽樣?”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流露出了考量的痕跡。聞言之下蘇措心裏被什麽東西一擊,側頭看他,半晌不知道說什麽。那樣的目光看得陳子嘉暗暗地一顆心揪起來,但是同樣看著她,反而更堅定毫無退縮之意地看著她,不曉得過了多久,最後終於聽到她說:“好啊。”


    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陳子嘉心口一塊大石砰然落地。


    “你爸媽喜歡什麽?”蘇措問他。


    見她問得相當認真,陳子嘉握住她的手,把本來想說的“你不用在乎這個”那句咽下去,開始說起父母的喜好來,蘇措專心地聽著,他敘述很流暢,但是說到最後卻一頓,還是說出來:“我爸爸非常喜歡下圍棋。”


    “噢,”蘇措眨眼,“下得好不好?”


    “我不清楚,”陳子嘉搖頭,“不過應該不會太高明,平時忙得那麽厲害,也沒有多少時間下棋。”


    蘇措側頭微笑,“你可以告訴伯父,我也會下圍棋,棋藝還不錯。”


    陳子嘉心裏一瞬間百感交集,他說不出話,他隻有緊緊擁抱她,他仿佛在泥濘夜路中前行的路人看到了光明,或者更甚。六月的陽光帶著花香穿透到並不寬大的車廂裏,流光掠影地給一切烙下印記,使得這一天在他們的記憶裏顯得如此溫情和特別,讓人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


    第十九章復得(1)


    陳子嘉一出國,蘇措也就閑得多,除了待在實驗室裏忙著似乎永遠不會做完的實驗之外,時不時地也看看新聞,一段時間以來,電視報紙上常常提到這次會議。陳子嘉意氣風發,在那麽苛刻的鏡頭下還是顯得完美無缺。晚上她獨自在宿舍裏,把蘇智前不久帶回國的圍棋拿出來,一個人坐在地上,對照著數十甚至上百張參考圖打譜,房間裏再無人聲,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節奏悠然,不徐不重,仿佛那聲音也有了智慧,在自主地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動。在這種沉靜的氣氛中,時間流逝得從容而急速,迅速地就能消耗一個晚上。有時候她會想起鄭樂民的那句話,如果那時她堅持著要進國少隊,成為職業棋手,現在會在做什麽?


    敲門聲忽然響起來。


    蘇措繞過棋盤,踩著拖鞋去開門,門口站的卻是蘇智。他拎著一堆東西走進來,一進屋就感慨和驚訝,“怎麽這麽熱?居然沒有空調,你夏天怎麽過?冰箱也沒有,這些東西放哪裏?”


    蘇措麵無表情地坐回地上,開始下棋。


    恍若沒有察覺蘇措的神情,蘇智放下袋子,繼續說:“收拾下東西,去我那裏住吧;或者我明天讓人來安裝空調。”


    蘇措並不在乎,“我沒那麽嬌貴,習慣了也不覺得熱,上班還近。”


    蘇智坐在床沿,審視地看著蘇措,說:“陳子嘉跟我說了那個生病的孩子。”


    蘇措慢悠悠地抬起目光,淡淡地說:“開始我打過你的電話,你秘書說你沒時間,還掛了我的電話。哦,她聲音挺好聽,人應該也長得很漂亮吧。”


    聽罷蘇智臉色劇烈一沉,本來還算輕鬆的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什麽時候的事?”


    “你還不知道嗎?”蘇措誇張地睜大眼睛,露出非常吃驚的樣子,“噢,我想想看啊,那時候大概是晚上十一點了,她還拿著你的手機呢,不過也許是你的手機號碼有兩個?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找你借錢,我自己也能想辦法的。你實在不用叫秘書來敷衍我。哥哥,你說是不是?”


    一席話真真假假說得蘇智臉色愈發難看,滿臉風雨欲來。他知道蘇措忽然刻薄是有理由的,但是並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笑著試圖解釋:“阿措,我怎麽會讓人敷衍你。前段時間我連續兩個星期都通宵待在公司裏,她也在幫我處理一些事情,可能你誤會了。”


    蘇措壓根就沒回答他,冷著一張臉繼續下棋,“問你的漂亮秘書去。”


    蘇智隨即拿著手機去陽台打電話。蘇措隱隱聽到他在說什麽,但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半晌後他才回來,笑眯眯地賠笑道:“她說不知道是你。好了,我鄭重地賠禮道歉還不行嗎?”


    看到他的確不知情,蘇措這時才苦笑一聲,“其實我哪裏是在怪她?哥哥,我隻是想知道,如果那個電話是嫂子從國外打回來的,不曉得會是什麽後果。我信你,她會信你的說詞?而且,以你的職位,還不知道謹言慎行這句話?中學的時候又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你是心地坦蕩,對她沒意思,但她也許會誤會。不然她敢隨便掛你的電話嗎?”


    一席話說得蘇智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沉沉地點頭,“我知道了。”


    蘇智走後不到片刻,敲門聲又響起來。蘇措頓時頭大了數倍不止,皺著眉頭去開門,卻在開門的時候眼角突突一跳。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來訪的客人會是許一昊。


    就在她沉默的工夫,對門和隔壁的房門都打開了,數道絕對沒有惡意但是深深好奇探究的目光朝她掃she過來。這裏住的人都是研究所的同事,不是什麽不相幹的路人,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讓他們誤會實在是太糟。想到這,蘇措簡直要跳起來,再這麽下去,她的名聲大概全給毀了。


    看到蘇措眼睛裏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許一昊表情鎮定,安靜地說:“是我。”


    “嗯。”蘇措靜了片刻,看到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轉身返回屋內,換好鞋拿著挎包對依然站在門口的許一昊點頭示意,“我這裏沒有空調,很熱,我們出去說。”


    許一昊短暫地沒有動,沉思地看著小桌上的棋盤,目光又在蘇措身上蜻蜓點水地一停,然後才點點頭。


    出門的時候隔壁房間的一個長蘇措兩歲的師姐一把拉住她,擠眉弄眼地低聲說:“天天都有人開著車在樓下等,小蘇,你行情不錯啊。果然長得漂亮就是好。”


    蘇措給她說得冷汗淋漓,特地落在許一昊身後兩步解釋:“師姐你誤會了,剛剛來的是我的哥哥,親哥哥;現在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師兄,有點事情找我。”


    師姐半信半疑,“以前那位怎麽沒來?他們說是你男朋友。”


    蘇措微笑著點頭,“他出國開會去了。”


    雖然時間接近十點,蘇措站在樓下想一想,跟許一昊說:“南門附近有家通宵經營的豆漿店,去那裏怎麽樣?”


    第十九章復得(2)


    許一昊嘴角浮起個奇特的笑容,簡短地說:“你說了算。”


    豆漿店裏人不多,大都是附近大學裏忙著期末考試而熬通宵的學生們,人人安靜地伏案寫寫畫畫,寂靜之下,空調聲音也顯得格外的響。


    兩人挑了張靠窗的位子坐下,四周人少,不容易被打擾。所有的夜宵都送上來之後許一昊環顧一下四周,說:“我記得你為了複習英語,期末了也會這樣熬夜。”


    蘇措淺笑,“師兄,你來找我,不是來提醒我英語很爛這件事情吧。”


    許一昊沉默半晌,然後說:“你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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