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意外(2)


    許一昊敏銳地一回頭,兩人的目光就這麽毫無預期地撞上。


    蘇措低頭看了看書,再看他,自嘲地一揚嘴角,張嘴無聲地招呼,然後半蹲下撿書,想他們認識的經過。三個星期前他們見了一次麵,一個半星期前她發了一封郵件給他,他很快也回復了,說她的文章非常好。除此外,再無交集。也許他不記得她了。沒想到的是,許一昊沒有任何猶豫,直直地走過來,抓起最後一本放到桌上。


    坐下後蘇措客氣道謝:“有勞師兄。”


    許一昊搖頭,“不用。”


    原以為他馬上要走,可沒想到他坐在她身邊的位子上,完全沒有要走的打算。他側頭,“你也經常來圖書館?”


    蘇措抿嘴一樂,“是的,你記得我?”


    “記得,”許一昊他叫她的名字,“蘇措。”


    怎麽會不記得?第一次見她,讓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子,很瘦,在女孩子中間算得上較高,聲音悅耳動聽,臉蛋隻有巴掌大,皮膚白皙如玉,顧盼生輝,身上有種特殊的靈動之氣。


    蘇措坐直了身子,用手支著額頭,隨口問:“這裏都是理科書,你怎麽到了這裏?”


    “這邊安靜一些,我帶著書過來看。”


    他邊答邊把書放下,是一本棋譜。筆直的線條縱橫成一張棋盤,零散地分布著黑白棋子。很熟悉的局勢,是吳清源和一個日本棋手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所下的一局名棋。蘇措小時候經常看著吳清源的棋局打譜,這局棋再熟悉不過,此時一見,眼睛再也挪不開,除了心驚之外,手也不可抑製地開始發癢。


    她看棋譜的目光是如此的全心全意,眸子裏盛滿了異樣的光芒,許一昊被這樣的目光疑惑,半晌後才想起來叫她:“蘇措,你會下圍棋?”


    蘇措如夢初醒,幹淨利落地回答:“不會。看著好玩。”


    許一昊眉心一動,點點頭,“你看得那麽專心,我以為你會下,也許,那咱們可以下一局。”


    “不,不會,”蘇措側目看他,“你棋藝如何?”


    “我學棋學得早,沒有天賦,下得不好,有的時候下起來腦子就收不住,不停地想,就像先入死循環的計算機,”許一昊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可就是那麽說下去,“不過怎麽也放不下,有時候也是自討苦吃。”


    蘇措不再看他,笑著低頭,目光落在雙肘之間攤開的書頁上,隨後更遠的一些人被想起,她停了停,一句話不可抑製地從嘴裏跑出來:“我想,你應該找棋力比你高的人多下,有人指導,進步要快得多。紙上談兵,終究無用。在給定的時間裏,一般人能算出落子後的三四種可能,就很難得了。”


    許一昊略略調整坐姿,停了停才說:“也不完全是紙上談兵。有時候我也會去國家棋苑看看一些專業棋手下棋,也會跟他們下一局。”


    他這樣一說,蘇措一怔,想到他那身為一校之長的父親,到底家學淵源,他去找誰下棋想來也不是很難的事情,未必需要自己的建議。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把心中紛亂的感覺壓下,無所謂地笑笑,“是啊,我班門弄斧了。”


    然後她不再提起圍棋,兩人同時沉默,有兩分鍾的時間,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談論的話題。


    許一昊再次打量她,美麗的女孩總是能讓男生心裏某個地方變得柔軟,許一昊也是。他再次找到話題,說:“我看了你的文章,很好。我一直在考慮怎麽回復一封長一點的郵件給你,因此拖了很久。”


    蘇措說:“是嗎?寫得很潦糙。”


    “你關於洞穴之寓的觀點很深刻,以前我從未看到過有人這麽理解柏拉圖的洞穴之寓。”


    蘇措側頭看她,“我的觀點也都是舶來品,抄《黑客帝國》的。”


    “我沒有看過,”許一昊微訝,“我對這種所謂的動作大片沒有興趣。”


    “很不錯的電影,”蘇措裝得一臉深沉,“師兄,不能這麽嫌棄流行的東西。我們要從炫目的特技,精彩的武打,華美的造型,如山堆積的美元裏看出有價值的東西。”


    許一昊看著她,在自己察覺之前,笑意不可抑製地從眼睛裏顯露出來。


    第二章意外(3)


    雖然陳子嘉曾經說過許一昊不愛說話,可一旦深入接觸下去,蘇措發現這個說法也不完全正確。熟悉起來,他的話就不少了,表情不多,語氣不高,清冷而溫和。照理說清冷和溫和是不可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但可在許一昊身上就展現得淋漓盡致。清冷是說他看問題的客觀性和不帶感情,溫和,則是言談中表現的一種態度。閱覽室人跡罕至,兩人低低的聊天對外界影響甚微。


    兩個人能認識並且熟識,乃至成為朋友,其契機大都簡單。一個微笑,一個眼神都可以成為莫逆,相比之下,一場長達兩小時的談話顯得如此奢侈。分別時兩人去車棚取車,才發現車子恰好毗鄰,目光不期而遇地對上,下一個瞬間,同時微笑起來。


    這可算得上是默契,或者緣分。從那日開始,一周總會碰個兩三次麵,都是在圖書館四層的閱覽室裏,對這種情況,蘇措起初還說句“好巧”,兩個星期之後幹脆省了,隻是老熟人般地招呼,微笑,然後找位子坐下,各自看各自的書,直到閉館才分別取車離開。有的時候,兩人也互發電子郵件聊聊天。華大作為全國最負盛名的理工科大學,宿舍別的條件不能恭維,但網線四通八達,鋪到了每個宿舍,上網方便。


    許一昊總看大部頭的書並且也能看得下去,可見他是從心底喜歡哲學和哲學裏的思辨思想,但卻不喜歡經營哲學研究會。不論怎麽說,這個協會畢竟還活著,開學一個月後,還是開了一次會。蘇措這才驚覺本協會人少得可憐,七八個人,多是大二大三的,都是極有才而懶散的人,除了每個月交一篇哲學方麵的文章,似乎跟本協會再無瓜葛。


    哲學研究會的大本營在活動中心。偏僻的一間小屋。加上活動中心外形怪異,裏麵的樓層也錯落有致,在蘇措看來,特別是特別,要說美感實在無從談起。她第一次去愣是花了十分鍾才找到地方。


    傍晚時兩人離開活動中心,蘇措遙望掩映在層層樹木中的活動中心,跟許一昊說:“怎麽能把樓修成這樣?虧得華大建築係是全國第一,就憑這座樓嗎?”


    許一昊不能同意她的觀點,“你應該去看看隔壁大學的文化活動中心,才知道咱們這棟樓還是優點的。”


    蘇措“噗嗤”一聲笑了,“我問我哥哥去。”


    許一昊比蘇措高了十多厘米,他微微低了頭,問她:“你還有哥哥?”


    “有啊,我哥在隔壁大學念書。”


    許一昊微笑,“你們兄妹都會讀書,成績很好。”說著又停了停,再次開口,“蘇措,晚上你有空——”


    後麵這句比前麵一句聲音低沉一些,蘇措還未來得及消化,另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身後而來:“是啊,都會讀書,這倒是沒錯。”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許一昊一抬頭就看見陳子嘉和蘇智,兩人把車鎖在路邊,朝他們走了過來。明明兩個人都是很熟的,可此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見到兩人,這樣的思緒還在腦海裏盤旋,蘇措搶先開口:“蘇智,師兄,你們怎麽來了?”


    蘇智把車鑰匙往兜裏一塞,把臉湊過來認真端詳她,“一個月不見,氣色還不錯。看來你挺適應大學生活的。”


    “是很不錯,”說完陳子嘉看向許一昊,“剛剛我跟你招手,不過你正在跟阿措說話,沒有看到。”


    蘇智也笑,“阿措背對我們,沒看到是正常的,許一昊,你就不應該了吧。我記得你的近視程度不深的。我沒想到不過幾天,你們關係就這麽要好了。”


    平心而論,蘇智這話絕對是玩笑成分居多,他跟許一昊接觸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可沒想到此言說完,許一昊臉色明顯一改,目光在空中遊移不定,仿佛被人說中心事的小孩子,蘇智看到他的臉在夕陽照she下隱約發紅,詭異得也覺得尷尬。


    尷尬延續了短短的十幾秒,好在陳子嘉解了圍:“一起吃飯去吧。”


    蘇智求之不得,“也好也好。”


    於是四個人一起去吃飯。也許是因為食堂離得太近,而所有他們常去的餐廳太遠,又或者時間尚早,這個時候食堂的菜還是新鮮的,原因不容細說,總之,四個人一起來到了食堂。雖然三小時後這頓飯讓蘇措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但毫無疑問,這頓飯本身還是相當愉快的。


    第二章意外(4)


    吃飯時許一昊的目光終於回到蘇措和蘇智臉上,兄妹倆眉宇間的相似讓他忽地頓悟,“蘇措,蘇智,你們是兄妹?”


    蘇智說:“如假包換。”


    “你們很像。”許一昊說,“的確是兩兄妹。”


    蘇措拿一隻眼睛看身邊的蘇智,“噗嗤”一聲笑。她的笑聲是如此的不懷好意,引得一桌人麵麵相覷。


    蘇智畢竟當了她幾十年的哥哥,一下子頓悟,咬牙切齒地說:“蘇措,不許說!”


    蘇措閑閑開口:“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小時候經常被人當女孩子嘛。”


    陳子嘉忍俊不禁,刻意打量蘇智一番,“現在倒看不出來是女孩子了。也是,如果還像女孩子,就沒人倒追了。”


    蘇措抓到關鍵詞追問:“倒追?誰?”


    陳子嘉隻笑不語,看一眼蘇措的眼睛,視線碰上後,又看看身邊的蘇智。言下之意是,這種事情,你好好盤問他。


    蘇智皺著眉頭,“別聽陳子嘉的話。”


    然後麵對接下來的問訊,蘇智都拒不回答,將不動不說發揮到了極致。連續三四個問題得不到解答,蘇措自己先笑起來,她對答案如何並不太關心,剛剛的追問不過是活躍氣氛的玩笑,既然蘇智不願提及此事,她也不會強人所難地問下去。


    這樣的事情許一昊前所未聞,他再了解陳子嘉不過,“難得你這麽八卦。”


    陳子嘉立刻回敬:“也難得看到你這麽多話。”


    蘇措暗笑。再怎麽修養好,到底還是年輕的男孩子,畢竟氣盛。蘇措用公平公正的目光審視包括自己哥哥在內的三個男生,得出一個結論: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最讓人傾慕的那型,才貌雙全,跟他們坐在一起,無疑是賞心悅目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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