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世上哪有三伯不敢做的事?”弦歌笑不可支,她拚命想忍住,一邊捂嘴一邊瞟向符霜霖,笑著,笑著……她緩緩閉上眼,收斂起所有情緒,笑容中多了一絲苦澀,“隻是,少一個敵人總比多一個敵人的好,是我選擇離開的,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符霜霖怒目,“休書是他寫的!算計是他開始的!難不成還是你的錯?”說話的氣勢,若是弦歌敢在他麵前點頭肯定會挨一巴掌。的確,符霜霖雖然不怎麽喜歡弦歌,但這個女娃好歹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這女娃好歹是姓符。即使他常常罵她打她,可不代表別人也能欺負!而且還是當著天下所有人拂了符家的麵子!


    弦歌笑笑,“別說這個了,我回來是為了把事情處理好的。三伯,如今朝廷的局勢如何?符家的立場有了決定嗎?”


    符霜霖冷哼一聲,“能有多少好處就給符家占多少好處!哪怕沒有好處也要替符家把好處給搶來!”他眼角上挑,眯眼道,“等著聽你的意見。”


    弦歌沉吟片刻,“湘玲……太後有表態嗎?”


    符霜霖不懷好意地瞅著她看,忽然詭異地笑了,“說起來,當年我主張將古湘玲殺了,斬糙除根以絕後患,那時候是你一意孤行將她力保。好了,那丫頭是活下來了,活下來當了太後。”刻意地停下聲音,他似笑非笑,“如今,你得證明給我看,讓她活下來對符家還是有好處的。”


    弦歌眨眼,想了想,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讓我證明?”


    “廢話!”符霜霖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太後密旨傳話,說要見你,讓你進京一趟。”


    弦歌連連眨眼,莫名一笑,“她怎麽知道我會回來?三伯,應該是你主動聯繫她的吧?”


    符霜霖哈哈大笑,態度很是得意,“這你就猜錯了,”難得她也有猜錯的時候,心中頓時高興萬分,像是贏了比賽一樣。“是那位太後主動聯繫我的。”


    弦歌的眼神一瞬不瞬,直直地注視符霜霖,像要從他臉上讀出什麽。


    “淩悠揚休了你的事情已經天下皆知,古湘玲一知道這事就傳書給老夫,說你一定會回來,讓你一回來就去見她。”符霜霖拍拍她的肩膀,聲音堅決有力,“弦歌,去吧,進京去,給符家打一場大勝仗回來!”


    弦歌沉默地偏過腦袋,黑髮滑落肩膀,她伸手蓋住符霜霖蒼老的手背,輕輕點頭。


    弦歌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梳洗一番,身心疲勞,她軟軟地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過去了。夢中是白茫茫的一片,鋪天蓋地的氤氳霧氣,看不清,摸不著,隻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漫無邊際地遊蕩,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


    一雙熟悉的手掌撫摸到她臉上,弦歌睜大眼睛去看,隻在那層層疊疊的迷霧中看到那雙攝魂奪魄的黑色瞳孔,他嘴角邪魅地勾起,“你若是真的很介意這件事,可以考慮跟我回極東國,在那裏沒有人會提起它,豈不是很合你心意?”


    弦歌重重地怔住了,這句話很熟悉很熟悉,那個時候她是怎麽回答的?哦,記起來了,她說,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她跟他說,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大笑反問,你能給嗎?能給嗎?


    可是,到了如今,選擇離開的人是她。弦歌站在白色迷霧之中,仿佛在看一場別人上演的戲劇,她在夢中看到看到那個男人揚眉,那個男人不羈地掀唇,她聽到他問自己,難道我給你就接受?


    然後,那個自己,那張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蛋沉默下來了。再然後,那個自己低低地說,低低地對那個男人說,你給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


    自作聰明。那個男人,淩悠揚說了這樣的四個字。


    那個男人眯起眼,惡狠狠道,“符弦歌,如果你敢走,那就永遠都別回來了,為你那個狗屁符家鞠躬盡瘁到死吧!”


    “我會恨你的。”那個男人一直盯著她,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淩楠也會恨你的。”


    弦歌頭腦突然開始發暈,昏天暗地的,心中一陣一陣地抽痛。這是夢境嗎?這還是夢境嗎?眼前亂乎乎的,忽然所有的一切都從白色切換到黑色,黑色籠罩在周圍,弦歌的額頭沁出冷汗,耳中驟然聽到一聲尖利的嬰兒的哭聲,她心頭猛然一跳,楠楠?


    “楠楠!”她拚命喊叫,腳下一落空,弦歌在瞬間睜開眼,喘著粗氣,眼前隻能看到白色的縵簾。她閉了閉眼,緩緩坐起身子,視線透過窗戶,外頭的天已經黑了,她苦笑,喃喃自語,“我睡了這麽久嗎?”


    屋中響起“咚咚”的敲門聲,符府的丫鬟輕聲道,“城主,您醒了嗎?”


    “嗯,進來吧。”弦歌摞了摞髮絲,“有什麽事嗎?”


    “林因大人剛才來過,提醒您別忘了晚上的聚會。因為城主在睡覺,他很快就走了。讓奴婢等您醒了的時候說一聲。”


    弦歌點點頭表示知道,隨手穿了件衣服,就向軍營的方向走去。夜風很涼,弦歌漫步在街頭,頭腦清醒許多。她走到林因約定的地方,本以為會看見熱鬧的情景,卻沒有聽到想像中喧鬧的聲音,進入眼簾是空蕩蕩的一片,周圍異常安靜,桌上擺著幾盤菜餚,醇酒香濃,燈火通明。目之所及,隻有符雪遲一人。


    弦歌的腳步明顯一頓,本想轉身離開,可迎上雪遲炯炯的目光,她搖頭苦笑,走上前去,“林因那小子安排的?”


    符雪遲點頭,然後又搖頭,“是我默許的。”


    弦歌挑眉一笑,坐在他對麵的位子,肚子的確有點餓了,她拿起筷子就去夾菜,“那麽,特地跟我單獨見麵,是有什麽想說的話嗎?”


    “……你有想過以後嗎?”


    以後?弦歌似乎聽出了點弦外之意,一口咽下嘴裏的菜,她輕道,“就是因為想清楚了以後,所以才決定回來的。嗬嗬,我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回來了,而且,為此拋棄了自己根本不想拋棄的東西。”


    “我也很意外,我沒想到你會回來。”符雪遲看著她,聲音也很輕,“雖然很想見你,可我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形。”


    “我也不想看到這種情形。”弦歌的目光像要望透他,啟開雙唇,“從我愛上悠揚開始,我一直在害怕,擔心我們最後會站在對立的局麵。”她自嘲地一笑,“人啊,難道真是越擔心什麽就越會成真嗎?”


    小時候,最害怕父親會離開自己,結果噩夢成真。然後,當她決定嫁給淩悠揚的時候,她害怕自己會愛上那個人,結果這段感情就變成了現實。再然後,她一直害怕今天的局麵會出現,她害怕會離開那個人。本來以為有了那張三國合約,他們之間的路會走得更平坦,可惜,功虧一簣,她還是離開了,她還是回來了。


    “雪遲,其實我最擔心的,是我選擇留在他身邊,我擔心我會被愛情沖昏頭腦,神智不清地幫他對付雀南國。”弦歌柔美的五官中恍現悲涼,聲音蕭索,“如果那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所以,我趁著自己還有理智的時候回來,再不走的話會越來越走不了。”


    符雪遲忽然覺得嘴中的菜餚難以下咽,聽她講這麽多,他聽得最最清楚的還是那句話,“弦歌,你愛他嗎?很愛很愛?現在還愛?”


    弦歌輕輕地,堅定地,“我愛他,很愛很愛,至今還愛。”


    符雪遲抿唇苦笑,閃亮的眼睛黯然許多,瞭然道,“不用應得這麽認真,像是故意說給我聽一樣。我一點也不想聽到這種話,弦歌,即使我問的是事實,你也隻要點點頭就好……聽你這麽說,會影響我的食慾。”


    弦歌沉默地低下腦袋,閉上眼,“你問我,所以我回答,用最直接的語言回答。”


    符雪遲長嘆一聲,“在你出嫁的那天開始,我就拚命說服自己死心。”他伸出手臂,似乎想將手掌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可伸到一半還是縮了回去,“為什麽?在我死心的時候回來?弦歌,我的定力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好,這樣很容易讓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弦歌抬眸看他。符雪遲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動作,她一抬眸,就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你希望我怎麽做?”


    符雪遲笑笑,沒說話。


    “我不是為了你回來的,雪遲,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弦歌的目光毫不迴避,“而且,你也要知道,我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現在的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風花雪月。”


    符雪遲還是笑,笑得很僵硬,“我知道,可是,我也說過,以前就說過,弦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坦白地說,“現在這種情形,你已經回不去了,退一萬步說,即使你回去了,以淩悠揚的脾性,他還會再接受你嗎?”


    “不會。我跟他之間的可能性是我親手斬斷的,在天下所有人的眼前,我們徹底地結束了。”弦歌說話的態度很沉穩,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團棉花扔進水中,慢慢地浸濕,慢慢的下沉。沉甸甸地吸滿水,永遠也浮不起來。“可是,可是至少給我一點幻想,想想的自由總該給我。如果我因為逃避而跟你在一起,那麽,我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下了。”


    符雪遲的身體重重一顫,這樣殘忍的說法,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嗬嗬,他真想大笑,這樣的說辭真有符弦歌的風格。“你想一個人孤獨到老嗎?”


    “怎麽會孤獨?我有很多很多的回憶,每次想起都覺得很幸福。”弦歌淡淡一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到時候再說吧,現在還太早了。”


    符雪遲仰頭喝了一口酒,他隨意地伸手擦擦嘴角,“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能等多久。我和你也有很多的回憶,你沒有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我可以抱著回憶活下去,可是看到你回來,我發現光是回憶已經無法讓我滿足。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麽貪心的一個人。”


    符雪遲接連喝了好幾口酒,喝的速度太快,他的麵頰很快就紅了,“弦歌,如果知道今天的局麵,如果知道他會讓你傷心,如果讓你回到當初,你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你還會嫁給他愛上他嗎?”


    “如果啊……”弦歌偏過腦袋,身子向後一靠,半闔雙眼,“沒有那麽多的如果,我從來沒打算回頭看,我選的路我就會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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