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上小人,果然這輩子都不能太平了。到了最後關頭,還要把冷立利用個幹淨。弦歌對淩悠揚這人實在無可奈何,多少對他的敵人有點同情。可轉念想到自己,不由苦笑,他們彼此之間還存在著間隙呢,說不準哪一天也變成敵人了。


    看著淩啟明也在身旁,周圍有太多不相幹的人,而且溫閑也猜出了自己的目的,再拖延下去,或會有負麵影響。淩悠揚站了起來,終於奔向正題,“雖然冷立此人,極東國中,人人得而誅之,不過,他幕後那人,更加罪孽深重。”好似掙紮著做出最痛苦的決定,淩悠揚皺眉猶豫,“三哥,我們不如放過冷立,聽他說一說,當初究竟是誰指使他的吧?”


    淩啟明猜到事情不簡單,卻也看不透整個局,幾分迷惑幾分懷疑,“當初不是皇祖母指使的嗎?”


    淩悠揚嗤笑一聲,目光若有似無地刺在冷立身上,“恐怕沒這麽簡單,冷立,你說呢?”


    淩悠揚的目光很刺人,意思再明顯不過。


    溫閑也拚命地使眼神。


    冷立沉默,麵如寒冰,別人都以為他不會說了,或者以為他仍想解釋自己是冤枉的。結果,許久,他冷冰冰吐出三個字,“淩靳朔。”


    淩靳朔,太子,極東國的太子。


    聽到這三個字,淩悠揚的嘴角邪惡地勾起,曇花一現。


    淩靳朔這個名字已經吐出嘴巴,要收也收不回去,淩悠揚對此很滿意,雖然臉上表現出痛心疾首的模樣,但心裏早就笑開一朵又一朵燦爛的鮮花。他揮揮手,很幹脆地把越覓國的人放了回去,和談也在無比順利的情況下結束。


    淩啟明雖然多少對皇位有點念想,但並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知道,他若堅持爭奪那個皇位,至少會引發一場宮變。而這樣的結果,會對極東國造成的損害也絕不小。況且,這場爭鬥是失敗的可能性大於成功,父皇也不是老糊塗,也不會對他留情。


    所以,淩啟明一直專心在軍事上,和各國英雄交戰對陣,棋逢對手也別有一番趣味。朝廷中,他不站在任何一個陣營,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他不是那種特別精明的人,可也算不上是木頭,對這次冷立的“揭發”,他雖有猶疑,但是本著明哲保身的道理,再加上他對太子並無好感,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符雪遲也代表雀南國和越覓國簽訂一份和約,然後淩悠揚開口要求,飛鴿傳書給玄崆帝,最終同意簽訂一份三國和平的條約,換來了百年的和平。


    弦歌想要的,全部都實現了。


    淩悠揚這個人,即使是被算計了,也會把輸弄得像贏一樣,把弦歌的成就感抹殺得一幹二淨。事後說起來,還是他大度謙讓,為了成全才提出三國和約的事情。


    看上去皆大歡喜的局麵,但弦歌一直高興不起來。她曾經以為,計謀可以算計一切,隻要有智慧,很多事情都可以按照想像之中去發展,可是,她算漏了人心。


    她算漏了淩悠揚,也算漏了自己。


    夜幕中繁星點點,墨一般的色彩,閃耀著灼眼的光芒。


    池水碧波,桂香瀰漫。


    淩悠揚一人獨坐在院中,石桌上擺放著一罈子的佳釀,他的白色衣袖輕輕翻動,便倒出一些在青瓷碗中,晶瑩透徹的色澤流光溢彩,閉上眼,享受地抿了一口,“好酒。”他拿著筷子敲擊碗沿,脆生生地迴蕩著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朗聲笑道,“可惜啊可惜,有了美酒,卻少了佳人相伴。”


    弦歌和他是住在同一間房,回到屋裏空蕩蕩地看著難受,睡不著覺,也散步到後院,正巧聽到淩悠揚說話,於是站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淩悠揚也一眼就看到了她,對視,對視,再對視,然後撇開腦袋,視若無睹,繼續喝酒,嘴裏念叨著,“美人啊美人,美人在哪裏呢?沒有美人跳舞給我看,也沒有美人唱歌給我聽……唉,人生苦短啊……”


    弦歌坐到他對麵的石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他身上。淩悠揚仍像個沒事人一樣,把她當空氣,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弦歌傾過上半身,一手拿住那隻青瓷酒杯,想拿過來喝酒。淩悠揚握緊,目不斜視,淡淡道,“符姑娘,請自重。”


    弦歌不鬆手,似要望進他的心裏,輕笑一聲,“自重?姑娘?”她仰起腦袋,“我還算是姑娘?嗬嗬,淩悠揚,你是不是忘了大婚那天,你在喜床上做過什麽?嗯?你那天醉得也沒那麽厲害吧?”


    淩悠揚滯了滯,送開手,嘲諷道,“牙尖嘴利麽?符家的家教原來就這程度?死纏爛打著搶別人的酒?”


    “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淩悠揚直接舉起那罈子,仰頭喝了一大口,香甜四溢。他的眼神忽然深邃之極,聲音清晰,“符弦歌,我想休了你。”


    弦歌一僵,拿起搶過來的那隻杯子,低頭喝酒。


    “不過,又有點捨不得。唉,我竟然也淪落成優柔寡斷的人了。”他的雙手都放在石桌上,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懶洋洋的擺放在桌上,眼睛亮閃閃的,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你說你這個女人有什麽好?雖然漂亮卻也不是頂美,三從四德你也半點不懂,腦子裏心心念念想著別的男人,對我不夠一心一意,甚至連床上工夫也……唉,我當時怎麽就娶了你呢?”


    弦歌瞥他一眼,頗為贊同,點頭,“聽起來的確很糟糕。我們同病相憐,我也恰巧嫁了一個不如意的夫君。”


    淩悠揚一滯,“哦,你夫君那麽好的人,你還有什麽不滿?”


    “卑鄙,下流,無恥,yinjian,陰險,歹毒……”弦歌扳著手指頭,頻頻點頭,“我以前討厭的習性,我那夫君基本上都滿足。唉,可惜這世上的女子無法休夫。這樣想想,我比你可憐得多。”


    淩悠揚臉色微青,眼睛眯起來,雙唇緊抿成一條線,陰森森道,“符弦歌,你不要太過分了。”


    弦歌笑眯眯地望著他,無辜眨眼,“吶,你說說,如果要離開他,我是不是隻能耐心等我夫君休了我?”


    “離開?”淩悠揚玩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字,“你還可以回到哪裏?”


    弦歌一下子沉默下來。


    “我覺得啊,與其休了你,不如把你繼續放在身邊,日日夜夜地折磨你。”淩悠揚說得很起勁,像小孩子的惡作劇,笑著看了弦歌,“這樣有趣多了,不是嗎?”


    弦歌似笑非笑,“真幼稚。”


    淩悠揚凝視,他緩緩站起身,拿起那罈子酒倒滿酒杯,醇香的佳釀溢滿酒杯,鼻腔間是迷人的醉味,放下罈子,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睛就不離弦歌的臉龐。他微微伏下身子,目光與她平視,纖長骨感的手指搭在她脖頸的動脈上,動作溫柔,笑道,“那麽,幼稚也是你以前討厭的習性嗎?”


    弦歌微微仰起腦袋,搖頭,“不是。”


    “嗬嗬。”淩悠揚笑得很妖異,像在黑暗中悄悄綻放的曼珠沙華,冰涼的手指劃過她的麵頰,聲音如夢似幻,若真若假,“弦歌,你愛我嗎?”


    空氣瞬間靜止,風停了。


    弦歌避開他的視線,換了個方向坐著,輕輕的,他的手指也離開臉龐。弦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垂下眼,然後輕輕點頭。


    淩悠揚露出像小孩子得到糖果般的神情,一下子閃到她麵前,半蹲著身子,手指支起她的下顎,“我想聽你說出來。”


    氣氛旖旎,弦歌抬眸,聲音清晰,“愛。”


    淩悠揚鬆手,站直了身軀,身材挺拔,衣袂飄飄,白色的華服在風中翻騰起伏。他偏過腦袋,笑容璀璨,瞳孔烏黑如墨,嘲諷道,“你愛我?好,我相信。不過,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愛你,而你卻依然愛著我,想一想,那會是多有趣的事情啊。那樣,才是真正的折磨,不是嗎?”


    風,又吹起了。


    弦歌的神情瞬間一僵,空氣冰冷,她勾唇,“是啊,你很期待?”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你既傷害了我,我當然十倍百倍地討還回來。淩悠揚冷眼望著她,溫情不再,“我想一個人喝酒,還請王妃速速離開。”


    弦歌安靜地離開,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離著後院越走越遠。很多事情在腦子裏紛繁複雜地攪在一塊兒,心思沉重。前處火光熒熒,弦歌眨了眨眼,意識一下子清醒點兒,赫然看到符雪遲和林因站在火堆前,正在說話。


    符雪遲似乎有所感應,腦袋微微一偏,就看到弦歌。他眉頭皺了皺,然後又笑道,“還不睡?你現在的身體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得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


    林因轉頭,看到弦歌,於是咧嘴一笑,“城主。”話出就就察覺到不對,急忙改口,“不對,現在該稱呼您為王妃了。”


    弦歌向他們走去,眼珠子黑溜溜的,“你們才是,這麽晚了還不睡?”


    “嘿嘿,虧得還沒睡,若是睡了今天就碰不到城主了……不對,王妃。”林因看上去很有精神,狠狠一拍大腿,“媽的,改不了口,要不還是叫您城主?屬下都習慣了。”


    弦歌忍俊不禁,“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城主,城主。”林因像獻寶似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說起來,我的兒子出世了,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時候來看看?我媳婦兒整天念叨著你,大家都很想你!”


    弦歌笑得狡猾,拍拍他的肩,“林因,你常年跟著雪遲在外奔波,怪辛苦的。結婚了這麽多年都不了解女人,你不怕你媳婦孤獨在家會寂寞?小心她跟別的男人跑了,到時候你哭就來不及了。”


    林因的笑臉一下子就僵住了,說話也說不清楚,“城,城主……您,說什麽吶?”


    弦歌笑道,“你每次回去,有給她帶過禮物嗎?”


    林因苦著臉,搖頭。


    “她常年操勞家務瑣事,你有說過一句‘辛苦了’嗎?”


    林因臉色更苦,搖頭。


    “你有經常跟她說你愛她嗎?”


    林因臉色越聽越青,搖頭,聲音像蚊子叫,“沒有。”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打仗是辛苦,以前我就想說,你對家庭的關心太少,說好聽點是不善表達,說難聽點簡直一呆子。我若跟了這種男人,替他打掃替他操勞替他擔心還要替他生孩子,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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