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柳依萍抬起頭來,麵色沉靜,搖頭說道:“這世上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有他的宿命,沒有誰能逃得開的。一走了之容易,找一個沒有人跡的對方也不難,可是,又要如何去麵對自己的內心呢?就如你一樣,你難道可以放棄你自己的使命?你可以放下父母的仇,還有你的義父?楊應尾,不要讓我看不起你!隻要老母沒有渡劫成功,我便是‘白蓮聖女’,終生不嫁!”


    楊重梧眼前金星亂冒,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出來。在第一進院落內,薑平川正故作平心靜氣地飲茶,他不想流露出一絲焦慮的神色,讓別人輕看了崆峒派的弟子。可當他看見楊重梧臉如金紙,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時,一躍而起,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問道:“師弟,你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


    楊重梧此時如同醉酒一般,雲裏霧裏,過了半晌才認出是大師哥,張了幾次嘴,才聲音沙啞地說道:“大師哥,我想喝酒。”說完後,喉嚨猛的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便人事不知了。


    楊重梧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客棧的床上,薑平川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正焦急的望著他,眼中有少許血絲,見他醒來,長籲了一口氣道:“你終於醒了。可嚇著我了,你呼吸脈搏都是正常,隻是昏睡不醒。先前幾次叫了大夫來,也看不出有什麽問題,都說你是急火攻心,導致昏沉,哪知你這一昏睡,就睡了七個時辰。”


    楊重梧望向窗外,已經是日上三竿,大師哥定然是一夜沒睡,他從小練功,內力深湛,竟然在短短幾個時辰內,眼中會布有血絲,那自然是擔心焦慮,以致肝火上行。


    楊重梧道:“大師哥,我確實隻是一時氣血攻心,不會有什麽大礙,你別擔心。”薑平川聽他說話了,身子便往身後椅子背上一靠,又露出了他那種慣有的微笑。楊重梧又說道:“大師哥,我想喝酒。”薑平川笑容漸斂,長眉一軒,沉聲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當知事之可為與否。你昨日才吐血,萬萬不可作踐自己身體。我本來也是急於想知道,你跟那雷天九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天大的事情且放一旁,你先好好再睡上一覺再說。”楊重梧隻得點頭低聲應道:“好,我聽大師哥的。”薑平川站起身來,又微笑說道:“我也有些倦了,去旁邊找個房間睡上一覺。你再休息一會,若是內息調勻,身子確實無恙,今晚我們兄弟便喝上幾杯,又有何妨。”


    薑平川出門後輕輕帶上房門,楊重梧卻再也不能睡著了,柳樹林中木屋裏的情景,又浮現腦中。


    “此事絕無更改了?”楊重梧聽柳依萍說出“終生不嫁”四個字,感覺一身筋骨,被人活生生的抽去一般,兩手按在石桌上,方能坐穩,卻又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柳依萍臻首輕垂,語聲很低,語氣卻堅定無比,她仿佛也是在說給自己聽:“絕無更改!”她耳旁的一綹秀發被秋風帶起,也不去管它,又抬起頭來,望著楊重梧,柔聲說道:“你我今生,有緣無分,你,忘了我吧。”說完,深深看了楊重梧一眼,起身便向木屋走去。


    楊重梧站不起來,拚盡全身力氣,喊道:“依-萍-”柳依萍背影一滯,也就一瞬之間,她繼續往前走,走進木屋,關了房門。


    房門一關,如同帶走所有亮光,楊重梧但覺天旋地轉,世界一片漆黑。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應該隻是片刻,那個芸兒出來送客,此時,楊重梧的頭腦裏已無思維,跟在她身後,踉踉蹌蹌的出了鐵匠鋪。


    自柳依萍進了木屋後,楊重梧已經周身麻木,現在躺在床上,才分明的感覺到那種痛楚,撕心裂肺不能自已。楊重梧長長吸了一口氣,坐起身來,大師哥說得對,天大的事情且先放在一旁,他坐起身來凝神打坐,身心漸入空無之境,將內息運行了九周天,體內不存一絲窒礙,他輕嘯一聲,躍下床來。


    當他清嘯之時,薑平川已推門進來,隻看了他一眼,便知他的心智已經盡複清明,便轉身出去,吩咐店內整治幾樣酒菜,送入房中。


    師兄弟二人舉杯對飲,楊重梧把如何遇見柳依萍,以及後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訴了薑平川,等到講完,他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薑平川頗覺震驚,他之前在白蓮教分舵時,看見師弟的樣子,當時認定是白蓮教的人傷了他,要不是楊重梧昏迷過去,他便要衝進去質問,後來一轉念,還是先給師弟治傷要緊,所以才抱著他,恨恨地回到客棧。即使是剛才,他在隔壁的房間,也沒有睡覺,心中盤算如何向白蓮教去討個公道。


    薑平川卻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江湖中最神秘的“白蓮聖女”,便是那個柳柏鏈,而且與師弟互生情愫,可又不能長相廝守,真不知是幸還是命。他也終於明白,為何前段時間,楊重梧會憔悴成那個模樣,還有,為什麽白蓮教的人,都對師弟是那種態度了。


    薑平川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長歎一聲,說道:“世事紛雜,相愛不能相守,古有唐婉陸遊、梁山伯與祝英台、焦仲卿與劉蘭芝等,各自天涯,徒增牽掛,古今同慨。”


    楊重梧目光一黯,也喝幹了杯中酒,用筷子擊碗做節,高聲唱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倶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薑平川聽他吟唱,心下暗暗歎息,想道:“師弟對那柳依萍用情極深,需要找些事情,讓他消解一番,否則可有些不妙。”待楊重梧唱完,薑平川將二人酒杯都倒滿了,端杯說道:“師弟,上次在崆峒山時,師祖曾說過,欲滅東樓門,先斷其外援。東樓門的外援,後來我與父親、師叔探討過,東樓門最大的外援有三個,河套、東倭與白蓮教,既然白蓮教主已經應允,不與東樓門同流合汙,那倭國就最有可能與東樓門一拍即合。我奉命在京城蹲守,東樓門與倭國聯合的事情,就需要師弟來應付了。據我這段時間的查訪來看,與東樓門聯合的,應該是浙江、福建海外的一夥勢力極大的倭寇。”


    楊重梧聽到大師哥說起浙江,突然想起三目瘟神說的,東樓門要去浙江刺殺什麽人的事來,便將這事告訴了他。薑平川想了一下,說道:“莫非東樓門是要去刺殺戚繼光將軍,此事大有可能。戚繼光將軍,師祖提起他時,始終都是讚賞有加,說戚將軍是‘百年來少有之帥才,東南沿海抗倭之屏障’。若是東樓門刺死了他,倭寇便要長驅直入了。重梧,既然這個事情,被你知曉了,你便不能不管。嗯,臘月初一,時間倒是寬裕,師弟,你便去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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