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七年春,大地複蘇,百姓如同往年一樣已經田中耕種忙碌,吆喝耕牛,談論朝廷新推廣的曲轅犁比先時直轅犁的省力之處,遠處田埂之間嬉鬧的孩童不時穿梭來往,一派生機盎然。


    洛陽皇宮也隨著朝會的準時開啟開始了它平常而又繁忙的一天,南宮東部的章德殿中,皇帝陛下正埋頭批閱奏疏,不時凝眉、展眉,筆下不停。


    看著太尉耿弇的又一次稱病請辭奏疏,劉疆彎起笑容,這一次終於批準。父親過世八年來,隨著建武功臣所剩不多,隨著兩征武陵五溪蠻反叛的最終勝利,隨著馬援病逝,隨著膨脹到極致的竇家因著竇融長子獲罪遭貶黜,隨著新一代宗族皇室的壯大崛起,朝廷百官也好、軍中勢力也好,新舊交替已經過渡完畢,外戚、宗室、權貴達到新的平衡,大漢江山他手上已經平穩,老臣們卻是也該退了。


    “啟奏陛下,皇後娘娘派來報,梁貴剛剛診出兩個月喜脈”,夏臨進內稟報,果然又見的陛下連頭都沒有抬起,手上的筆更是沒有停下,“按例賞賜安置,告知皇後,有她安排朕甚放心”,夏臨答喏去吩咐,陛下勤政仁和,不重女色,然就是有些時候很冷情,當然也不是對著所有都冷情,隻是這種待遇的十個手指都能數出來的。


    劉疆翻開密奏,看著已經被他國相參奏過“意圖謀反”、詛咒皇帝、被削剩下兩縣的劉蒼又做什麽,再看看被趙美死死壓製的劉英又做什麽,冷冷一笑,劉陽嘛,兩年前他已經病逝東海國了,兒女皆得封國。


    “陛下,衛尉郭大求見”


    劉疆這才停筆,抬頭露出溫和一笑,“宣”,然後看著這幾年因為越發酷愛美食而不斷讓自己體重更新的郭煒胖子走了進來,劉疆目測一下覺得自己這位二舅舅又有了新的記錄,便有些忍俊不禁。他要派兵征討武陵叛亂之時,外祖父將郭家北地的藥材生意都交給了自己,之後當真是不問世事、修身養性去了,再看二舅舅此番模樣劉疆其實也理解,他們不想給自己添亂,不想做竇、田一般的外戚,而且,這麽些年提心吊膽之後他們也終於可以去過些安心日子了。


    劉疆將二弟最新的來信交給郭煒,知道他所為何來,“小舅舅放心,外祖壽辰之前阿娘一定會趕回來的”


    郭煒笑咪咪的接過,看過後奉還,看著劉疆要將信裝回放好,那裏邊已經是厚厚的一疊了。他自是知道姐姐一定會趕回來的,不過是擔心她又到了何處嘛,“這般,臣回去也就有交代了”,阿姐這些年過的當真悠然,讓他這個走不脫的實羨慕不已,隻是想到走的原因,先帝,姐夫似是已經走了很多年了……後來他是查出一些自己暗中動作的,可始終未提,原因很多,糾纏不開的,想想自己和劉秀之間的複雜情意,郭煒眼中閃過淡淡的傷感,。


    劉疆看著小舅舅又露出那般豔羨神色,挑挑眉,剛要說什麽,就聽外麵熟悉的憨憨之聲傳來,便道“讓他進來“。


    “見過皇兄,二兄是不是又來信了?阿娘現到了何處?可安好?”已經是少年模樣的劉焉行了禮便連聲詢問,沒得到回答又感覺身邊有什麽很大的一坨,扭身,“咦!小舅舅也!”打過招呼,看過書信,又開始磨劉疆,“皇兄!阿兄!下次,您就幫弟弟求求情嘛,讓阿娘也帶上可好?”


    劉疆無奈的看著幼弟,開始各種長兄如父的教導,再顧不上笑郭況的體重。


    建武二十一年十月,安排好一切的光武皇帝帶著皇後去了行宮,不到半月便是病情急轉直下,等到太子、諸王和重臣趕到之時,他已然昏迷不醒,至此再沒有睜開雙眼,當日晚間駕崩,未再留下一言。皇帝生病多時,他自己都知道時日不多了,這般結果也是意料之中,且前一天北宮失火似乎也成了上蒼預警,是以,停靈、發喪、安葬、國孝、太子登基一切都很順利的完成。皇子公主們自是哭的甚是傷心,尤以劉輔、劉焉和劉紅夫最甚,可是他們也知道父親受了這麽多年病痛折磨這般是解脫了,且有母親始終相伴身邊他走時也無遺憾了。


    帝後情深,太後送葬回來搬入長樂宮,傷心欲絕之下便不夠新皇和諸皇子相勸毅然長住鬱山行宮,鮮少再見外。一年中也就是陽安侯夫婦過壽或是皇子成婚、歲末歲初朝賀之時才出現幾天,且眾都能見到她不複二十年不變之絕豔模樣,老去的很快,如今看著雖然比同齡年輕許多但也是有了三十多歲的年紀模樣了,心中也就釋然了,想來之前皇帝專寵、最後相伴都是值得的。


    隨著國孝過去,皇子大婚,已經中山王劉輔被封車騎將軍隨著大軍出征武陵建功後,劉輔、劉康、劉延陸續就國,太後未加阻攔,隻是劉焉是幼子又是未及大婚這才一直留洛陽陪伴太後和進學。


    已經行宮的郭聖通此時正扶風一縣城客棧的天字號房間之中,站窗前看著樓下對麵的一所中等院落,院落門前馬車停下,先是下來一位白衣俊雅的中年男子,再是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隨後男子扶著一位中年但不減清麗的夫下車,兩相視而笑俱是柔情,帶著男孩入院,仔細看婦卻是斷了一腕,但是兩似乎一點不介意。


    “夫,可要召他們來相見?”葛巾走過去向下看了一眼問道。


    郭聖通搖搖頭,“不必了,他們都已經有了新的生活”,轉身看向案上的幾份簡冊,拿起來翻看。


    這一本都是因為各種原因亡故的屬下,葛巾見到便言“他們都已經葬回故鄉,尚有親再世的也都給予補恤,都已經安置妥當”


    “嗯”,再拿起另外一冊,這是活下來的部下名單,上麵畫勾的是表示已經完成任務有了自有之身,如今絕大部分都已經畫了勾,看到蒙雲的名字,郭聖通還是停留了一下才跳過,露出溫婉笑容,“也不知他和他的夫可曾找到了世外仙山”,看到尹仲源(陰順)的名字,也是笑的直搖頭,“居然跑到西域去了,說什麽要去當一次沙漠之王試試,還來信邀有空閑可以去他的山寨看看,也是當匪當得習慣了”,所有的賬冊她都已經交給了長子,這麽些年經營這些也不過是為了能幫到他。卻沒有拿起另外寫著死她手上的各色物名字的那一冊。


    葛巾彎眉聽著自家夫一個個說,七年之間,她隨著夫走了很多地方,看了許多名山大川,見過各色風土情,見著夫從未有過的輕鬆開朗、笑容恬淡,哪怕容顏慢慢老去,但葛巾有種感覺,似乎這樣才是夫原本的真性情。


    “阿娘!阿娘!”本該封地的中山王劉輔豪邁的男聲先傳進來,才到,“兄長和弟弟、妹妹的信件到了,哦,還有成兒的”,劉輔一一奉上。他能統兵征戰雖說是必須有為宗室新的統帥,回來也是立刻上繳印信,可是自己一直的心願終於了卻,終是可以帶著阿娘一起看大漢江山了。其妻耿氏慢他幾步才剛上,蘋果似得臉上還帶著標誌酒窩,她自幼常隨母親進宮得皇後喜歡,和長公主交好,後來嫁於豪爽的劉輔,一直覺得自己比現的皇後要過的輕鬆的多了,對著郭聖通也是當真熟稔親切的很,“阿娘,兒和當地學做的饃糕,您嚐嚐”,郭家美食天下聞名,自然知道身為郭家女且當了多年皇後太後的她並不稀罕這些,可這是她做兒媳的心意嘛。


    郭聖通笑著看過信,眉眼更是舒展開了,由著葛巾服侍著嚐了嚐那小食,又笑著讚揚了幾句,有這兩個陪著,一路並不寂寞,習慣性的撚了撚手指,“再待得兩日,便啟程回洛陽吧,們外祖的壽辰快到了”


    “喏,兒去準備”,劉輔也記得這事,沒甚意的答應。郭聖通望著兒子兒媳離去的背影,笑容不改,這七年她才是純粹為自己而活,一半時間洛陽,一半時間遊曆,如今,該回去了。看著手指又看向那簡冊上的蒙雲名字一會兒,“將剩下這些的解藥送出,都遣散吧”,她的兒子已經可以獨立,不需要這些了。


    “喏”,葛巾答應,“您幫奴婢找到了兄長,奴婢願歸故鄉”,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夫她……不必還惦記自己的去處。


    郭聖通望著她,神色不變,隻是笑著去抱過一個木盒子交予她,她們每個離開的都得到過一樣的盒子,隻是陪她到最後的葛巾這個要更大一些。葛巾接過,跪拜,起身,轉身離開,出門的瞬間還是讓盈滿的淚滴落了地上。


    ……


    陽安侯大壽,陛下、太後親臨,侯府自是很熱鬧,京中百官、貴戚宗族來賀,太後、陛下先賀,再有郭況、郭煒、郭竟、郭匡等帶著諸位郭氏族子孫對著上麵的壽星老郭昌叩拜敬酒祝壽,再是聯姻親族拜賀。郭聖通看著開懷順暢的父母,心中的欣慰、感激之情怕是無可知;再看看已經很龐大的郭氏太後族,最後看向了一旁的兒子,如今的皇帝。


    劉疆感覺到母親目光,隻一個眼神便讀懂了其中的擔憂、期望和向他要的保證,便含著笑將目光定了郭煒身上,母親便也望了過去,慢慢的綻出笑容,便如同上一世的耿家、伏家那般和漢室共存亡,或者如同馬家(馬超是馬援後,寶島的‘小馬哥’也是)、鄧家、朱家那樣傳承千年,而不是當一世的霸道外戚,這才是郭聖通的期望,至少下郭家一代真正的領導者郭煒懂得,不管她的這個弟弟為何是她第二個探不到心思的怪。


    看著郭聖達遙敬自己,郭聖通愣了一下,隨即端起酒盞飲下,笑著對她示意。


    繁華的庭院,交錯的杯盞,似錦的百花,喜悅的親……看著這一切,四十五載終不是一場夢。


    ……


    “阿娘惦念們了,便讓們兄長召們回來看看”,郭聖通望著自己的六個兒女,一一召近了細細瞧過,“康兒胖了些,延兒又長高了些,輔兒可是又要做父親了?”


    幾個笑著湊過去,七嘴八舌的說著近況,又邀母親下次出遊再到他們各自的封地去看看,不能厚此薄彼總去中山嘛。郭聖通一一答應,聽著他們給安排日程。


    “阿娘,皇後已經命備好了宴席”,劉疆心中有些不安,可是禦醫皆說阿娘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一旁也絕對沒有任何安全隱患,許是真的想念弟弟們了。


    郭聖通似平常一般毫無異樣的和兒女們說著家常,用了晚膳,像他們幼時那般一個一個的摸摸頭才放他們出宮回各自的府邸,對著那個有些猶豫的次子道“去吧,明天帶著洛兒進宮看”,劉輔見母親提及自己的長女神色沒有異樣這才告辭回府。


    “疆兒也去吧,莫再看奏疏看過三更,若讓阿娘知曉,定不饒!”


    劉疆一笑,點頭稱喏離去。


    看著兒女們相繼離去,郭聖通又獨坐了半刻,對鏡梳妝、換衣完畢,方抬起手,閉眼撚指,進到那個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去過的空間。


    茉莉花香撲麵而來,站繡樓的二層,郭聖通有些不敢信這裏是那個開滿五顏六色毒花的地方,一眼望去,入眼的全是潔白的茉莉,惟有側麵那株開了六朵的牡丹還,小狐狸本牡丹之下,聽的她進來,狂奔著向這邊過來。


    遠處,一個黑衣白發的男子正拔掉一株豔紅的毒花,準備把一旁的茉莉花枝扡插|入土,似是也感覺到了異動,默然回頭,看的那熟悉的身影,如遭電擊一般僵立不動了好半刻才慢慢回過神來,一步一步的向繡樓這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終是變成了奔跑。


    “情絲?好啊,白送!”


    一愣,然後是嗬嗬的一陣嬌笑之聲,“來這裏這麽說的已經不止一個了,不過做的是交易,不會白拿別任何東西,這個給交換”,於是郭聖通得到了這個地方,有了最初控製的本錢,有了這張絕美的麵容。


    “重來一世,無論成功與否,身死之時三魂七魄歸,可願意?”


    郭聖通想著那個聽來的關於這位聖尊的傳言,她便是有數萬年修為、能穿梭時空可是也找不到被她自己打散的愛一點點一星星的魂魄,所以她要收集至愛至狠至情之的魂魄煉化尋覓。


    沒有魂魄也就沒有了轉世的機會,沒有了世世的未來,也不會再有她自己!可是郭聖通想都未想的便答應了,滿目仇恨不甘的目光沒有看到那位聖尊複雜的眼神。


    “今日來交上魂魄,便不再欠”,郭聖通望著那個還向這邊奔跑得男,對著身後之言道,不知道那能算是什麽語氣。


    “這個男從七年前被丟來這裏,便是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隻聞到種的那株茉莉才笑了,自此開始每天拔掉毒花,插種茉莉,中了花毒反倒解了眼毒,除了種茉莉,便是對著那株牡丹發呆,看留下的書籍筆墨,給寫的東西批注”絕色女子郭聖通身後漫不經心的說著,翻看著那些書簡,“那曾經是們一起種過的吧?”


    “再重來一次,兩次,他也還是會先考慮他的江山,還是會滅掉威脅他的真定,哪怕有一點希望,他還是會將妻兒置於險地,也要擺脫束縛壓製,他還是劉秀”,淒婉無奈道不出的悲意,郭聖通看著那腳步慢了下來的男,轉過身來,對著絕色女子淡然一笑,“自不虧欠於,誰無遺憾?然今生的兒女得以平安無憂,父母兄弟得以保全,郭家會有未來,害的亦十倍以報複,他已經不想再折騰,夠了,動手吧”,說罷淡淡地閉上眼。


    “若醒來,劉秀願用一生償還這一世所欠!”那個停下來的男卻是忽然大聲喊來,“兩世相伴,答應的沒有一件辦到,這一句就辦到吧!今生娶之時,劉秀尚欠郭聖通一件聘禮,今日補上,還上一世傾心的虧欠!”,說著便用剛剛握手裏斬斷枝條的匕首對著心口的位置紮了下去,這一次沒有再偏一分一毫。


    “不要!”淒厲的喊聲,滴落的鮮血。


    絕色女子看透世間一切卻帶著一絲羨慕的眼神伴著微笑離她們越來越遠,轟隆隆巨響空間坍塌……


    ……


    “不要!”猛地翻身坐起,郭聖通還覺得滿目猩紅。


    “阿娘,您可是醒來了!禦醫,禦醫,快!”劉疆抹了額頭一把,急忙對著外麵喊,守外殿的劉輔幾爭相恐後的進來,“阿娘,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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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們阿爹呢?”


    劉疆幾個聞言麵麵相覷,原來阿娘是因為思念阿爹才病倒的,見著母親焦急迷茫的樣子,不忍心還是不得不說,“阿爹,阿爹他已經不了”


    郭聖通聽的好半天才想起一切,愣愣地攤開手掌,已經和平常無異,不了,沒有了,他不知道去哪裏了……


    “備車,要去真定行宮”


    真定行宮那座獨特的、如今已經被鎖起來的院落內,一個黑衣白發的男子慢慢的掙開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順流軌跡扔了一個手榴彈


    正文部分完結,若是大家有意願看番外,我在單開番外坑。


    這個文餘波寫的很糾結,也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總覺得重新寫能更好些,還是文筆不到家啊。


    結尾也是我糾結了很久的,可能寫完會讓很多人不能滿意,若有不同意見,大家也別拍的那麽狠吧。


    糾纏兩世,都是一身傷,合,是因為當珍惜還有的機會。


    感謝大家一路相隨,餘波鞠躬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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