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引領城外來客穿街而過,走到這片市集盡頭,長長的石板街道卻被一道石門擋住。石門終年不閉,門前幾級台階上趴了兩隻田螺,石門兩側圈了一堵半人高的圍牆,牆根上壘了些石塊,疊出奇特的石陣,貿然闖入者,必會心生幻象困在石陣之中。


    “公子,請進!”


    櫻桃飛入石門,不見了影。


    獨孤吹夢跨過台階上趴臥的兩隻田螺,穿門而入。門裏頭庭院深深,曲徑通幽,沿鵝卵石鋪出的一條幽徑走去,前方竟是一片水榭茶居,燈火閃閃。小園假山一處泉眼流淌的清澈甘泉從水榭長廊下蜿蜒而過,流水擊石,嘩嘩作響,竹木搭建的茶居裏琴聲錚錚,茶香裊裊,清幽雅致。


    獨孤吹夢走到茶居門外,隻聽門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茶居裏來回走動,喋喋不休:“城主,您說這可怎麽辦?可怎麽辦?”


    叮、錚——


    門裏有人輕慢地撥了一下琴弦,琴聲徐緩悠長,撫琴之人的語聲更是慢慢悠悠:“你在我這裏來回走了六十六圈,嘆了八十八口氣,問了一百零一次‘怎麽辦’,可就是沒說一句到底出了什麽事,這叫我如何回答?”


    “城主,咱們這裏來了個手腳不幹不淨的,成天紮在市集裏東偷一把西摸一下,瞄準了值錢的寶貝就伺機下手,好幾家店鋪都遭了殃,丟的東西可不少,偏就沒一個能逮住那三隻手。昨兒個副城主也帶了一撥兄弟去捉賊,賊沒捉到,反叫小賊擰壞了隨聲兵器。這賊如此猖狂,城主總得想個法子治他呀!”爆炒豆子似的一大串話語急急蹦出嘴來,門裏來回走著的腳步聲更顯急促。


    話落半晌,才聞得方才撫琴之人淡淡“哦”了一聲。


    “城主?我這都重複講了十來遍,您到底聽清了沒?咱們城裏頭鬧賊了啊啊啊——”


    門裏跺腳聲響起,發話之人急得不行,答話之人卻不痛不癢“哦”了一聲:“那又如何?”


    輕飄飄的一句話,險些將問話之人噎個半死,捶胸頓足之聲隨之響起:“如何?當然是要快快想個法子捉住那小賊!”


    門裏撫琴之人又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在回味那番話,半晌之後才悠悠一嘆:“此言極是!那小賊通常在哪裏出沒?”


    “這這這……我方才不是與您講過,這賊成天紮在市集裏!”


    “哦?那又為何捉不住他?”


    “這賊滑不溜丟,值錢的寶貝一到手,就溜得賊快,大半的失主連賊長什麽模樣都沒瞧清!”


    “……哦,既然瞧不清,又如何確定目標?”


    “這個簡單——不買東西又成天瞄著收銀子的櫃檯晃來晃去的那個,準是小賊!”


    “……哦!收銀子的櫃檯哪?那該想什麽法子去捉他?”


    “這這這……說了這麽久您怎麽還不明白?這小賊是瞄準了收銀子的地方下手,咱們不妨垂個餌,在櫃檯上堆些銀兩誘賊上鉤!”說到這裏,這人“哎呀”驚叫一聲,一拍腦門子,急急道:“這這這……這法子怎麽就蹦出來了?”


    琴弦叮叮一響,撫琴之人好不悠哉,“既然有法子了,來來來,坐下先喝杯茶,還有什麽難事,你再慢慢地說與我聽,我再慢慢地琢磨琢磨,琢磨出味道了,再慢慢地與你詳談……”


    “哎呀!不好!我出門時忘了關灶上的火,這茶您先自個喝著,小的告辭!”


    “……哦。下次遇上難事了,再來找我,本城主不嫌囉嗦不嫌麻煩!哎,瞧著路,小心點,走慢些,別磕著,慢點走……”


    嗖咻——


    門裏急驚風似的躥出一人,腦門子上直冒煙,火燒火燎般驚逃而去。


    見此情形,獨孤吹夢也不急著進門,斜身倚著門柱,低頭盯著自個鞋尖,嘆一口氣,喃喃自語:“輕鬆打發一個找上門來囉裏八嗦的麻煩之人,‘不嫌囉嗦不嫌麻煩’的主人家,翻轉於手掌上的當真是好一式鬥茶之術,溫火煮沸,燙得人五內俱焚也叫不出苦來,高明!委實高明!”


    琴聲悠悠蕩來,門裏佳人笑,“隔著門聞一聞,便能聞出門裏煮茶人燒的幾成火候,倒也不是個俗氣的人兒!小女子有幸,平生逢一知己,不妨進來坐坐,品一盞香茗。”


    嘎吱——


    半掩的門扉徐徐敞開,門楣上一串貼有招魂符的風鈴盪出奇特的響聲,如同喊cháo人在海邊吹起海螺敲響龍鼓,召喚海上泛舟漁獵的人快快歸岸。聞得招魂鈴聲的人,腦海裏瞬間浮出一個畫麵——驚濤駭浪,海邊懸崖上,漁家女高高拎起一盞風燈,殷殷亟盼出海的丈夫歸來,並向海的遠方呼喚,切切呼喚,聲聲縈魂!


    招魂鈴聲催人往前走,獨孤吹夢舉足時往門裏一看,心頭猛然一驚,釘足原地,進退兩難。


    “真像在夢裏……”茶居裏一張琴案,坐在那裏撫琴的女子竟然穿著一襲紅嫁衣,清雅婉約的容顏,明眸慢轉,笑得很婉約,“三年了,隻有在夢裏,才能見你!”輕柔婉轉的語聲,幾多感慨,些些神傷,女子念出了《離思》中的詞,“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記著亡妻,三年都不曾來看我一回!”


    “……試燈,果真是你!”門外之人像是癡了,癡癡地看著門裏一顰一笑、清揚婉兮的女子,唇邊逸了菸絲般縹緲的輕嘆,“我原以為……此生再難與你相見!”


    撩撥了琴弦,音色微亂,癡情婉約的試燈姑娘,笑裏泛苦,“你與妃衣姐姐完婚那日,我也曾心灰意冷,甚至……”


    “甚至剪了一綹青絲……那日我收到你拖人捎來的青絲斷髮,我、我……”低頭盯著鞋尖,牙齒咬在下唇,咬得唇色發青,他連吸幾口氣,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了……”


    “我的確死過一回!隻是被幻城的端木城主所救,這些年,端木城主他、他……他待我很好!”在他避開她的目光時,她卻凝眸留意於他表情間細微的變化,“端木城主於我有救命之恩,還將城主之位傳於我,隻盼、隻盼有朝一日,我能為他披上紅嫁衣……”


    抬頭,看看她身上所披的紅嫁衣,獨孤吹夢強顏一笑,“怎麽不早些說,我也好帶些賀禮……”


    “你、你……”琴弦緊扣在指尖,勒出血痕,試燈依舊笑得溫溫綿綿,吐出的語聲卻有些顫了,“你當真捨得讓我出嫁?”


    “我、我……”再次避開那雙秋水明眸,獨孤吹夢黯然神傷,“我不舍……又能怎樣?”妃衣死了,雖然知道試燈還在等著他,可是,一想到妃衣是怎麽死的,他就無法解開心結!


    “不舍?”眸子裏亮了幾分,似乎有了某種決定,見他不進門來,她就主動迎出門去,雙手捧著一卷畫軸,“這是鴻運山莊仇二爺托人送來的畫軸,仇二爺委託我,想讓我親手把畫交到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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