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金清寺就在隸京城的長雍街北道外,位置偏僻,少有人煙。


    尹笑笑掀起轎簾悄悄地朝外看著,沿途枯樹密集錯雜,不知是枯死多久的了。


    “陛下,這地方怎麽陰森森的,妾身害怕。”


    越慈不以為意,“女人家就是膽子小,金清寺佛門聖地,自有佛祖庇佑,怕什麽。”


    約莫半個時辰後,薛嬰尖冷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陛下,到了。”


    越慈這一路已經消耗完了耐心,冷著一張臉下了轎,尹笑笑緊隨其後。


    主持率一眾弟子叩頭,禮畢,薛嬰上前與主持交談幾句,主持笑了笑搖搖頭。


    薛嬰麵有難色,對越慈道:“陛下,主持說需要娘娘一個人進去求方能靈驗。”


    越慈的目光掃過主持時,後者打了個寒顫,“陛下,孩子未出世時,要為其祈福,隻有生身母親才能有所感應,若陛下執意要進去倒也無妨。”


    沒想到越慈大手一揮,“你自己進去便是,朕在外麵等你。”


    尹笑笑心底一涼,“陛下,妾身害怕,您陪妾身進去好不好?”


    “真是麻煩,薛嬰,你陪她。”


    越慈本來就不信神佛,陪尹笑笑出宮無非是頂著皇嗣稀薄的壓力,不得不重視。


    但他既然已經站在寺廟門口了,也算完成任務,現在讓尹笑笑一人進去倒也無妨。


    “……妾遵命。”


    金清寺是新建起來的,裝潢嶄新華美不說,空氣裏還彌漫著淡淡的檀木香。


    麵對門口的是一座金身送子觀音像,蓮座下的香爐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尹笑笑抬頭望去,佛像兩眼纖長,慈眉善目,瞧著十分親切。


    尹笑笑從主持手中接過已經點燃的佛香,對著佛像拜了三拜,恭敬地把香插進香爐裏。


    薛嬰取一隻蒲團過來,尹笑笑跪坐在上麵,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求菩薩保佑,信女尹笑笑願多行善事,每年撥銀子接濟窮苦百姓,保我腹中孩兒無虞。”


    她頓了頓,用更低的聲音說:“從前是信女一時糊塗,害死無辜之人,不求菩薩恕罪,但若要降下懲罰還請菩薩隻罰信女一人,不要牽連我的孩兒,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說完她站起身子,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耳邊隱隱聽見薛嬰說:“娘娘,您乏了,奴婢扶您歇息一下吧。”


    她迷迷糊糊點點頭,正要搭上薛嬰伸過來的胳膊,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影,就在神像前麵。


    她腦子一下清明了,“誰!”


    薛嬰疑惑道:“娘娘,怎麽了?”


    “……你沒看見有個人影?”


    薛嬰疑惑地搖搖頭,“娘娘,想必您是太累看錯了?”


    “不可能……明明有個人影!”


    薛嬰笑了,“娘娘,沒有的事,奴婢可什麽也沒見著,您太累了,該休息了。”


    “怎麽可能……我……啊!!!!!!!”


    眼前赫然竄入一張煞白的臉,尹笑笑跌坐在地上,氣喘籲籲。、


    薛嬰趕忙上前,“娘娘您可好?”


    “好久不見,”那張臉屬於本該死去的薑婕妤,此刻她雙唇一張一合,鮮紅的嘴唇如血,一步一步逼近尹笑笑,“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尹笑笑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她的額角鼻窩都濕噠噠的,她卻無暇顧及。


    “你……是人是鬼?”


    “薑綰綰”歪頭一笑,“尹才人貴人多忘事啊,我才被處斬多久,你就不記得了?”


    薛嬰好像沒看見她似的,兀自對尹笑笑說:“娘娘,奴婢扶您出去,您累壞了,可當心腹中皇嗣。”


    尹笑笑不可置信地對上他的笑眼,“你……看不見?”


    “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說什麽,奴婢覺著娘娘累了,該歇著了。”


    說著伸手扶她,被尹笑笑一把甩開。


    她對著“薑綰綰”道:“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怕了……”隨後突然哀聲求饒,“是妹妹對不住你,我給你多燒些錢,以後每年清明和中元我都給你燒紙,你的家……我給你們全家都找大師超度,求你別來找我……”


    “薑綰綰”冷笑,“你要了我全家的命,還指望我會放過你?”


    她步步靠近尹笑笑,不知什麽時候薛嬰離開了尹笑笑的視野。


    “薛……薛嬰?”


    聽不見聲音,眼前隻有薑綰綰越靠越近的慘白的臉,她驚叫一聲暈厥過去。


    *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魔怔了?前幾天不還春風得意的麽?”


    方修儀給鳥喂著穀子,漫不經心道。


    “聽說是撞見鬼了,可是薛公公說他什麽也沒看見,是她太累了才……”


    方修儀冷哼一聲,“卑賤東西,壓不住福氣。”


    “娘娘若是能懷上龍嗣,一定能平安降生。”茯央笑著給主子披上外披風,“眼看就要到冬天了,梅花就要開了,不知道長才人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南偏殿。


    “尹才人這一瘋,恐怕又要有不少流言散開。”


    長嬴撚起紅紙,在唇間抿了一口。


    芍藥卻道:“她瘋了,主子的機會就更大了。”


    長嬴搖搖頭,“她自稱見到鬼,卻沒說是誰。看她的樣子想必是認識的人,才能讓她這麽害怕。”


    “主子是說,死去的薑婕妤?”


    “你還記得賞秋宴上的事嗎?”


    “記得,當時薑婕妤說是尹才人教她寫的那首詩,但是無憑無據,尹才人拒不承認。”


    長嬴望著手裏的水仙帕子出神,“那首詩,根本不像薑綰綰這種人會拿來用的,恐怕她說她不懂,是真的。”


    芍藥想了想道:“那聖上為什麽不願意深究呢?”


    長嬴冷笑道:“他有什麽深究的必要呢?他厭惡薑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她女兒又這般羞辱他,不管背後始作俑者是誰,他隻要怪罪薑婕妤就是了。”


    芍藥打了個寒噤,“主子,他們真可怕。薑婕妤好可憐。”


    長嬴的目光飄出了窗外,“進了宮,誰不可憐?如果人人都互相可憐,世上也沒有什麽惡事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不也是惡人之一麽?”


    *


    “主子,這盒玉骨扇是長才人送來的賀禮,長才人還傳話說祝您龍嗣安康,母子平安。”


    尹笑笑怔怔抬頭,柏香被她嚇了一跳。


    兩天下來,她的眼睛已經十分空洞了,額頭罩著一片黑氣似的,臉色十分難看。


    “玉骨扇……秋天送什麽扇子。打開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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