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我接口。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


    “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


    “為之以歙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我補充道,“這句出自淮南王的《兵略》。”


    “記性不錯。”二舅頗為滿意地點頭,“如今咱們麵臨的問題就在於,漢匈邊境線過長,需要守備的地方過多,而匈奴人擅於騎兵突襲,無所忌憚,倘若同他們硬碰硬,我軍必趨於被動。想要扭轉戰局,須如孫武之言,‘攻其所不守’。”


    “我明白了。”我回憶起剛才看到的沙盤推演,二舅同李息計劃分兵兩路,一路在東佯動牽製,另一路向西偷襲河朔,也給匈奴來個聲東擊西。


    “說到兵法,今日找你來,其實另有原因。”二舅接過侍衛遞還的印扣,領著我通過未央宮西闕,“平陽長公主告訴我,你休沐日去公主府,與小侯爺同席研書?”


    “啊?嗯……”我支吾。被二舅突然這麽一問,我臉上唰地火燒火燎起來。那天出門之前,我告訴二衿娘我去組隊蹴鞠,結果變成與小侯爺一塊兒讀書,順便做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下午還陪他去逛西市。總之,就是沒去踢球。


    “長公主說,你倆在讀《孫子》兵法?”對方拖長了音調,笑意不斷加深,他知道我早已經讀完這些初級課程。


    “平陽侯沒讀過,我正好也忘得差不多了,就陪他順便溫習溫習。”我撓撓頭,迅速找到藉口,“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舅父,你說是吧?”


    “溫習的效果不錯。”他伸出手指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走,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


    天祿閣,別名天祿七重塔,除了前殿,它和石渠閣應該是未央宮裏最高的二座建築之一。天祿閣藏書,下至琴棋書畫,中有商農醫卦、再往上為諸子百家,更上層兵法律令。越往上,典籍越珍貴,內容越生僻。


    “絕大多數兵書收藏於第五層,一些名家親手著作的典籍則收藏於更高處。”二舅一邊介紹一邊領著我向上爬。


    終於一口氣爬到第六層,二舅開始在那些堆得比我還高的書海裏翻找。顯然,這一層使用率較之前幾層低,穿竹簡的牛皮繩普遍比較新,書籍積灰嚴重。


    “喏,這是薑太公《六韜》。”二舅朝我手中摞了五本木簡,最上麵那一本粗體大篆寫著“周文王師薑望撰”。


    “這本,黃石公《三略》,也是好東西。”一摞細封竹簡被疊放在之前那五本上麵,我定睛一看,扉頁左下蓋著朱漆小篆“留侯印”。


    “咳……咳……”我已經被埋沒在書簡的煙塵和氣味裏。


    二舅終於停止了翻找,撣了撣衣服上的灰。


    “先看這麽多吧,這些書,足夠你倆研習到我班師回朝。”他的語氣,似乎對這次出征格外有信心。


    我抱著書簡,踟躕了一下。


    “舅父,真的沒有《韓信》兵法嗎?”


    二舅的笑容停住。須臾,隻聽他嘆道:“很不幸,淮陰侯兵法已經遭毀,我亦未能拜讀。”


    果然,又是這個答案。


    “留侯這本《三略》應是與淮陰侯同時成書的,你可以先讀讀。”見我耷拉著腦袋,他安慰我道,“長樂宮裏也許藏有淮陰侯著作殘本,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好。”找書的事兒我不想再勞煩二舅。更何況,這其實一直是我的一個心結。


    “去病你等等。”二舅叫住正欲轉身離開的我,從我手裏分了一半竹簡抱著。


    “雖說舅父讓你看兵書,但是你要記住,兵書不等於兵法。沒有任何兩次戰況彼此相同,真正的兵法,立於兵書之外,取勢自天地之中。”末了,他語重心長地叮囑我,“總而言之,盡信書不如無書。”


    第44章 44 大捷


    廂房的門“砰”地一聲被踢開。


    “走走,都隨朕去上林苑。”


    我拚命揉著惺忪的睡眼。


    “今日還要去太學呢。”缺課的話,公孫太傅會生氣的。


    “去什麽去,快起床洗漱,跟朕打馬去。”天子樂顛顛地擱下一句話,迅速消失在門口。


    我伸伸懶腰,連打幾個哈欠。


    隔著個蕎麥枕,蘇武這小子還在被窩裏蒙頭大睡。


    “喂,陛下叫你起床啦。”我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這浴池好大啊。”蘇武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我得去求陛下,讓我以後常來宮裏住。”


    “要是你有機會去甘泉宮,就不會覺得溫室殿的池子大了。”我爬出浴池,閉著眼睛由內侍擦拭頭髮,留下蘇武一個人在池子裏開心地撲騰。


    人說春困秋乏,可是最近不知怎麽,仿佛總也睡不夠。這也得怪蘇武,昨兒半夜裏我睡得好好的,猛得睜眼,隻見一個黑魆魆的影子佇立在榻邊,正用幽怨的眼神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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