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醫生噎了一下,這下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輔導員張了張嘴似乎要勸,季月歡朝他笑了笑,“沒事的老師,我……”


    她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才接著道,“我小時候在老家一個有名的老中醫那兒當過幾年學徒,知道一些基本的康複訓練,我能照顧好自己,不會讓自己變成跛子的。”


    謝宇張大了嘴,“好、好厲害!”


    輔導員跟醫生麵麵相覷,最後醫生擺擺手,“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這樣吧,等下給你打石膏,哎,現在的小孩兒真是……”


    祁曜君始終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他們的對話很多他都聽不懂,他甚至不知道手術和打石膏是什麽意思。


    但他足夠聰明,已經能夠從那些他勉強能懂的隻言片語以及對話中人物的表情,大致猜到,季月歡放棄了最佳的治療方案。


    這怎麽可以?!


    他看向那個後麵趕來的年輕男子,是一張他沒見過的臉。


    聽他叫季月歡歡姐,他猜測這個人大概是季月歡在這個夢裏的弟弟?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希望他反駁,希望他強硬地拒絕她的任性。


    若是季家人在,若是她那幾個兄長在,絕不會讓她受如此委屈!


    但是沒有。


    他始終沉默著,不再言語,除了眼中擔憂不曾少過外,什麽都沒做。


    祁曜君氣得握拳,這個弟弟怎如此不中用!


    打完了石膏,回去是輔導員幫忙打的車,謝宇扶著她上去。


    季月歡上了車就有些怏怏,靠著椅背閉上眼,輔導員坐副駕駛,透過後視鏡瞧見了,問她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季月歡還沒開口謝宇便替她說了:


    “歡姐應該是暈車,以前我們做誌願她過去都是要麽地鐵要麽共享單車,基本不打車的。”


    司機一聽,趕忙道:“哎哎姑娘!暈車的話你前座的椅背後麵有塑料袋兒!你可別吐我車上啊!”


    季月歡無力地擺擺手,小臉蒼白著,“別擔心師傅,我早上沒吃飯,沒東西吐。”


    司機嘟囔了一聲那可不一定,但也沒再說什麽,倒是謝宇皺起眉,“歡姐,你沒吃早飯啊?你餓不餓,等下會學校我幫你買點兒吧?”


    “謝謝,不用,”季月歡淡淡地拒絕,“我沒什麽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點兒啊,你這孩子!”


    輔導員忍不住念叨:


    “我聽曲千千說你這次從樓梯上摔下去是因為昨天下著雨,穿了高跟鞋去實驗樓,下樓的時候光顧著打電話不看路,防水台踩空才摔的?你說說你,雨天怎麽能穿高跟鞋呢?明知道自己穿了高跟鞋,下樓的時候還不注意看路,出門在外,一點都不知道照顧自己的,你也知道你爸年紀大了,你看你這多叫人擔心?”


    季月歡睜大了眼,似乎沒想到曲千千居然是這樣跟輔導員說的。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話到嘴邊,她又閉上了。


    有什麽用呢?


    陸危竹那件事之後,她便知道的,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那麽真相是什麽根本不重要。


    解釋會變成狡辯,招來無端的憎惡。


    認錯就好了,乖乖認錯,會少很多事端。


    所以她閉上眼,“對不起老師,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好簡單的五個字,落在祁曜君的耳朵裏,卻讓他鼻尖一酸。


    為什麽不說實話?為什麽不解釋?她不是最能說會道的嗎?


    反駁啊!告狀啊!把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為都說出來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啊!


    季月歡,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忍了季月歡……


    祁曜君大聲的吼,可沒有人聽到,他和她距離分明那麽近,中間卻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將他的聲音隔絕得嚴實。


    祁曜君隻覺得心髒被揪緊,那種尖銳的疼幾乎讓他窒息。


    他隻是旁觀都這麽疼了,她呢?


    大概是她認錯得幹脆,輔導員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車內一時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祁曜君才聽到季月歡猶豫著開口:


    “唐老師,我……我如果想換宿舍……”


    輔導員愣了愣,隨後皺眉,轉頭看她,“怎麽突然想換宿舍?”


    季月歡垂著眼簾,掩住眼底的情緒。


    “我……我現在不是打著石膏嘛,行動不太方便,我怕……怕打擾到她們……”


    輔導員聽著這個理由有點兒無語。


    “這什麽話,那你換宿舍了不打擾她們也會打擾別人啊,不可能給你一個空宿舍讓你一個人住的,學校宿舍資源也很緊張,而且你也知道你現在行動不便,有室友才有個照應啊,我看你們幾個關係挺不錯的,怎麽會打擾?你啊,別多想。”


    果然啊。


    季月歡眼睫毛撲閃了兩下。


    祁曜君看到她的眼睛暗了下去,逐漸歸於沉寂。


    她臉上依然維持著淡淡的淺笑,聲音卻那麽恍惚,“您說得對,是我想岔了,抱歉。”


    祁曜君盯著輔導員,眼睛都氣紅了。


    他不知道對方是季月歡的什麽人,聽她叫老師,他沒聽過這個稱呼,隻能猜或許是師長的意思,既是師長,為何不幫她?


    季月歡那話,分明是她鼓起勇氣的一次自救,一次無聲的,微弱的,卻是她用盡所有力氣的反抗。


    但被他輕飄飄的幾句話,扼殺了所有希望。


    季月歡變得安靜,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可祁曜君卻覺得,那片陰影分明灑進了她的眼裏,鐫刻在了她的心裏。


    祁曜君不忍再看下去,他想要蘇醒,想要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哪怕隻是抱抱她也好,他討厭夢裏什麽都做不到的無力感。


    但這個夢還在持續。


    季月歡回了宿舍,因為上樓比較困難,輔導員和那個年輕男子都提出背她,被她拒絕,她在這方麵強得很,最後兩人沒了法子,隻能一左一右地扶著她一步步上樓。


    她的室友們都不在,輔導員讓她別有心理壓力,他會跟她的室友們好好說說,讓她能盡可能地好好養傷。


    季月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終究沉默。


    倒是謝宇在一旁皺了皺眉,不過礙於班主任在場也沒開口,等班主任叮囑完,他也跟著走了——他是男生,總不好逗留女生宿舍。


    季月歡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發呆,如一尊雕塑。


    她坐了很久,晚間幾個室友有說有笑地進來,季月歡還是那個姿勢,幾個人嚇了一跳,空氣驟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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