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景美得過於夢幻,以至於祁曜君都晃了一下神。


    他是獨自來的,雖然白天的事他對季月歡有氣,但晚間的時候,陳利民將關於女醫製度的折子遞了過來,他免不了又想起她。


    這才憶起,他白日去找倚翠軒,除了看她到底傷得怎麽樣,最主要的還是想問她對於女醫製度的看法。


    季月歡說祁曜君是明君,這一點是沒錯的。


    他雖貴為皇帝,但卻不是那種純粹的,或者說,大家刻板印象中的皇帝,畢竟他生於亂世,並不是自小錦衣玉食的皇家兒女,他也吃過亂世的苦,更見識過亂世中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登基那一刻起,他便立誌要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於是廣招賢才,善納諫言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女醫於民有利,季月歡作為這個概念的最初提出者,她的想法,他總要重視幾分。


    不同於那些個輕視女子的君主,祁曜君跟隨先帝打天下的時候,也見識過不少巾幗英雄,哪怕平頭老百姓中,也有不少女子,其心性之堅不輸男兒。


    尤其在某些時候,女子看待事情總有其細致獨特的一麵,這也是他想找季月歡好好談談的一個重要原因。


    至於說後宮不得幹政?


    祁曜君倒沒有這方麵的忌諱,也不是沒有,更準確來說,在他心裏,季家對他還構不成威脅,況且隻是聽聽想法,又不是要季月歡插手此事,如果連這點兒魄力都沒有,他這個皇帝幹脆別當了。


    可他才罰了季月歡禁足,晚上再大張旗鼓地去倚翠軒到底不好。


    先前本就因著她太過紮眼才招惹是非,如今再去,這後宮是別想安寧了。


    思來想去,他到底是叫崔德海待在龍吟宮,作出他今晚在龍吟宮獨寢的假象,而他則親自來倚翠軒一趟。


    他也是思才心切,都快走到洛悅宮了才想起來,這個時辰,那小妮子怕是早已就寢。


    但來都來了,萬一呢?


    結果萬萬沒想到,她不僅沒就寢,還跑到樹下喝酒。


    他站在不遠處,盯著那道人影,季月歡沒有發現他的存在,隻仰頭靠在樹幹上,望著天上的月亮,手中的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送。


    清冷冷的月光落進她那雙烏黑的瞳眸裏,讓那雙眼睛看起來比平時亮些,但祁曜君總有一種感覺。


    那月亮隻是嵌在了她眼中而已,月光能照亮這個漆黑的夜晚,卻照不亮她眼中的無邊墨色。


    非但失去光輝,反倒被她眼中的濃霧吞噬,隻留下小小一個點,勉強守住存在的痕跡。


    她真的是季家四小姐嗎?


    祁曜君心頭沒來由冒出這樣一個古怪的念頭。


    畢竟按昌風查到的資料顯示,季月歡可是自小被寵著長大的,一個連苦都沒怎麽吃過的小丫頭,為何會有如此沉悶的氣息?


    可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就被他甩去,還沒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調包他的嬪妃。


    約莫還是觀星台一事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吧。


    想著,他便走了過去。


    季月歡與其說是在賞月,不如說是在對著月亮發呆,以至於直到祁曜君的影子落到她身上,她才反應過來麵前站了個人。


    她沒有被嚇到,喝了酒的季月歡膽子比平時大一些,也更懶,她不怎麽醉,相反越是喝酒越是清醒。


    她知道按著這個時代的規矩,此刻她應該起身給他行禮,但她實在不想動,便沒起來,隻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自來熟地招呼他:


    “坐。”


    祁曜君:“……”


    沒想過季月歡會是這麽個反應,祁曜君微微一愣,倒也沒介意,還為著她這自然而然的態度有些驚奇,或者說歡喜。


    他想起了當初陪同先帝征戰時,他身邊也有三五好友,少年意氣,揮斥方遒,他們把酒言歡,好不快意。


    可自從當了皇帝之後,曾經的好兄弟要麽畏懼要麽恭敬,已經許久未曾有人如此親近他了。


    他隻當季月歡是醉了,心中的那點兒礙於帝王的枷鎖也鬆懈了些,很是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問她:


    “酒哪裏來的?”


    宮中的酒隻有節日才會賞賜各宮,季月歡是新進宮的美人,還沒經曆過大宴,不該有酒才是。


    “南星帶進宮的,說是我愛喝。”


    季月歡其實挺納悶的,之前想著自己不久就會死,所以她也沒想去了解原主,但每次從南星嘴裏透露出來關於原主的某些特質時,她都奇異地覺得,原主跟自己很像。


    比如愛喝酒這一點。


    其實也不是愛,隻是季月歡心情不好的時候需要點東西發泄。


    祁曜君聞言也是默了。


    嬪妃進宮當然會帶點自己的東西,但大部分都是金銀,方便入宮打點,她倒好,帶酒。


    “怎麽一個人出來喝酒?因為朕白天罰了你不高興?”


    “哦,那倒不是。”


    季月歡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靠著樹幹繼續盯天上的月亮,“我隻是看到臘雪的傷,想起一些事情,睡不著。”


    “嗯?說來聽聽。”他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他總覺得喝了酒的季月歡跟平時有點兒不一樣,具體哪兒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但心中難得對她冒出點兒好奇,索性這會兒四下也無人,他便直接問了。


    季月歡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很好,發現永昭帝又一缺點——


    八卦。


    好感-1。


    但不知道是今晚的夜色太美,還是她心中的煩悶憋了太久,總之如今有了個傾訴的機會,她倒也沒隱瞞,隻是說得簡略。


    “我以前,也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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