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異鄉留學之前,宋雲陵從未想過會有那麽一座終年被陰雲和細雨籠罩的城市。從那個似乎總是陰雨綿綿的地方離開,飛機的轟鳴似凱旋的前奏,一路高昂、震耳欲聾。


    她們就此飛翔,載著她從異國回到故鄉。


    十二小時的旅途,說久不久。在飛機平穩落地後,年僅十八歲的宋雲陵拖著一個挑戰登機尺寸極限的行李箱,緩緩走到機場的出口。


    回到成長的城市,呼吸著相伴十八年的生活氣息,她的雙眸居然流露出迷茫,就像是對咩咩市產生了一種陌生感,反而開始對身旁失去英語的環境感到不適。


    她扶著手邊的行李箱,呆滯地望向出口外的城市,一種不真實的空虛感油然而生,令她難以相信自己與家鄉不過闊別了一個學期。


    在喧囂聲此起彼伏的機場內,宋雲陵似一道孤帆般立在出口處的角落,眼看著一批批的人露出歸家時的憧憬。相比之下,她略顯遲疑地把手中機票捏出褶皺,唯有惆悵相伴。


    在思考良久以後,她邁步走向公共電話亭,並撥通了趙婉如家裏的電話號碼。


    “喂,姐......”宋雲陵的聲音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似乎撥通姐姐家裏的電話,本就是個錯誤的打擾。


    聽見家裏的電話座機響起,趙婉如連忙把抱著自己手臂的周弦放回沙發上。可周弦往前一衝,提前發揮了日後的瘋癲本色,直接一把咬在親媽的衣袖上,活像隻撒嬌的小狗崽。


    趙婉如用嫌棄的目光看向這個小祖宗,霎時間還沒空把她放到一旁,隻能拿肩膀夾住電話,回應起歸國的妹妹,“小雲啊,飛機落地了吧?要不要我帶周弦去接一下你。”


    “不用,我行李不多,半個小時多一點就能到你那邊。”


    得知妹妹下飛機後打算徑直到自己家來,趙婉如微微苦笑著問:“直接來我這裏啊......真的不打算回爸媽家?”


    宋雲陵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扭頭望向機場外的天空。又一架飛機從此處起步,向著遠方離去。正如那個無腳之鳥的傳說,有一種鳥類生來無腳,從出生到死亡都需要時刻不停地飛翔,直至生命的盡頭。


    在決定出國留學那天,自己便成了另一隻無腳鳥,找不到曾可停留的心鄉。


    她朝著空無一人的電話亭搖了搖頭,堅定地回答道:“現在的話,有你們在的地方才是家了......”


    趙婉如把咬著自己衣角的周弦像提小貓一樣,捏住她命運的後頸脖,甩到身旁的沙發上。這個半大不大的寶寶四腳朝天,哈哈大笑。


    “那我們等著你了。”


    “嗯,等著吧!半小時就到。”宋雲陵回國後第一次笑了,讓姐姐放寬心。


    “還是不回家嗎?”


    在宋雲陵第一次的回國假期結束後,一家四口挑了個周末,一同送她到達機場。


    在安檢口前,周琴和周弦兩小隻像在麵對什麽生離死別一樣,分別抱著小姨的一條腿就是哭,一把鼻涕一把淚都快蹭到宋雲陵的褲子上了。宋雲陵無奈地安慰著兩個小家夥,並趕緊找到紙巾給他們擦鼻涕。


    眼淚都算小事情,要是兄妹的鼻涕粘她褲腳上,這一路坐飛機回去學校不得膈應死了......


    在給兩個孩子擦完了鼻涕,順便抱了抱他們後,蹲下的宋雲陵微微抬起頭,對姐姐和姐夫交代道:“不回了吧......”


    說完後,她揉了揉兩個小東西的頭發,用著隻有在場五人才能聽懂的輕聲細語說道:“其實回不回,我也不清楚啊......”


    當又一個學期過去,再次回到祖國的土地時,宋雲陵已然懂得如何消化自己的鄉愁與回國的疏離感。


    隻是這次,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回國的消息。


    在離開機場後,她像對待家人般扶著陪伴自己度過留學歲月的行李箱,緩緩地走著記憶中相同的道路,往機場下方的地鐵站入口行去。


    刻意隱瞞了回國的時間,大概是因她內心深處仍然懷有一絲期許,渴望著有機會回到可能不再屬於自己的落腳處。


    鳥類的飛翔總給人們一種自由的錯覺,但在翱翔的背後,鮮少有人去深究無腳之鳥在一生的振翅中會承受多少委屈與艱苦。


    行李箱的滾輪越走越遠,伴隨著身旁的女孩在兩個城市之間漂泊。她們從曾經被稱作家的地方決然離去,奔赴陌生的國度。如今,她們又從陌生的國度歸來,試圖回到曾視作家的場所。


    在步出地鐵後,她一眼便能望見家門口熟悉的公交站牌。在公交站旁,是一所普通的銀行,而緊挨著銀行的小區,便是她長大的家。


    灰白色的石牆是她曾經攀爬的高峰,歲月留下的痕跡亦無法阻止它的矗立。而那段由碎石鋪砌的小坡路,則是她瘋跑的遊樂場。


    在入口的斜坡旁,曾有著一所兩層的小房,是看門李爺爺上班時的小家。可隨著歲月過去,那個騎著木椅搖扇子,給他哼唱老紅歌的人也已消失在世上。


    順著那條碎石鋪排的道路走去,一棵大榕樹直麵著小區正門,令她找回了故鄉的氣息,臉上不由自主地綻放出一抹溫馨的笑容。


    她走到樓下,把手伸入樓下那扇略顯陳舊鐵門空隙裏,手指靈活一挑,門後的鎖栓便應聲解開。她推開鐵門,目光順勢看向樓梯後方那一片狹小空間。那裏停放著他爸爸平常騎著的自行車,雖然經常保養,但生鏽與磕碰的痕跡仍證明著他的老舊。


    不論是自行車還是父親,甚至是她,都不再年輕。


    “小雲嗎?”


    此時,樓梯轉角走來一個婦人。她看著駐足樓下的女孩,用了老久才想起來宋雲陵在這片小區裏的別稱。


    宋雲陵微微一愣,很快便認出麵前的婦人是三樓的住戶,“啊對,阿姨你好,好久不見。”


    婦人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中總有道不清的怪異,“哦......好,是很久不見了。”


    兩人一上一下,在樓梯間裏對視,仿佛在表演敵不動我不動的藝術。意識到這裏的空間不足以讓兩人並肩後,宋雲陵微微側身,讓下樓的阿姨從狹窄的樓梯離開,向外走去。


    在阿姨離開後,宋雲陵微微停滯在樓梯下方,思考著怎麽把塞滿國外帶回來禮物的行李箱,從這裏提回九樓的家裏。但當她處於苦思之時,樓外那些愛嚼舌根的婦人們卻開始了閑聊,讓討厭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其中一人語氣中帶著幾分好奇和不屑。


    “沒錯,聽說還改了姓呢!”另一人附和道。


    忍受著流言蜚語,宋雲陵頭顱低垂,以一抹苦笑代替貝齒,緊咬下唇。她並不否認自己曾經的衝動,也沒有去尋求任何的辯解。她拖拉著行李箱,一步步向著曾經的家走去。


    在她心裏,家大概是唯一的溫暖,能徹底忘記這些大媽的囉嗦。


    可是,一句無比刺耳的話忽然從那些婦人口中傳來。


    “老趙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打算見這個不孝女了嗎?”


    在心中積壓已久的風雨,終於降下驚雷。她上樓的步伐微微停滯,變得不再堅定,也不敢相信這是實話。


    “反正他和我們聊天的時候,說父女關係基本算斷了,這輩子就當少生了一個。”


    在這些閑話家常的婦人背後,沉默的鐵閘發出一陣更為沉默的響聲,被人緩緩推開。宋雲陵從樓梯間重新走出,朝著幾個說得熱火朝天的八婆微微一笑,然後鞠躬離去。


    她依舊拖著沉甸甸的行李箱,麵帶遺憾地從父母所在的樓下離開。走到小區門口的小坡路時,她掏出小巧的電話,撥通了趙婉如家裏的號碼。


    “姐,猜猜看我想給你什麽驚喜?我回來了,過半小時就到你家樓下。”


    “怎麽不早說?”


    宋雲陵最後回頭看了眼九樓,眼中的景色似乎有些模糊。恍惚間,她像是看見自家老爸在窗台抽煙的身影。但可惜,那已經與她無關,“驚喜嘛......”


    “哪裏是能提前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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