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壺酒下肚,雷寂帶著醉意說:“如果世上沒有紛爭,眾人皆和平相處,該是多麽美好啊。”


    “談何容易啊。”


    歐陽鏡緩緩說道:“人總會有牽掛,總會有愛意恩仇。就算是一個極度善良的人,如果別人欺負了他所牽掛之人,也會產生滔天恨意。”


    雷寂專注地傾聽著。


    歐陽鏡給雷寂說一個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個女魔頭,她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她嫁給一個普通的農夫,過著平凡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雖然貧窮,她卻從不報怨。夫婦倆生下一個小孩,撫養小孩漸漸長大,三口之家也算美滿。”


    “不料,戰事頻起,丈夫被官府抓去當兵,她也沒有反抗,丈夫一去多年,毫無音訊。因為她是外鄉人,沒有親戚。鎮上人各種排擠她,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她也無怨。”


    “就這樣苦等多年,丈夫一直沒有回來,也不知生死。”


    “有一天,鎮上的富二代們欺負她的小孩,將他活活打死。她知道後,積怨暴發,全鎮人都被她屠殺殆盡。從此她墮入魔道,再也不回頭。”


    故事講完,歐陽鏡歎道:“愛可以化解仇恨,同樣也可以讓仇恨變得更可怕。”


    雷寂的思維不同常人:“如果她不低調做人,把抓壯丁的人先給殺了,後麵或許會少死很多人。殺一人雖惡,但比起殺一鎮人來說,也可算得上是善。”


    歐陽鏡聞言,撫須說道:“世間之事,往往錯綜複雜,難以用單一的善惡來評判。依老朽看來,你雖擊殺了趙國十幾位戰神,卻讓兩國少犧牲十幾萬軍人,挽救了無數家庭。在趙國許多人眼中,你或許是個冷酷無情的惡魔,但我卻認為,你仍是善良仁慈之人。”


    雷寂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一國之君的抉擇,關乎社稷安危;一軍之帥的品性,則影響著全軍的風氣;而一家之主,更是家族興衰的關鍵。”


    歐陽鏡似乎洞察了雷寂心中的微妙變化:“雷少俠,上次初見,老朽見你雖身負重任,但心中了無牽掛。而今再見,你大戰得勝後並無喜悅,眼神中偶爾還閃過一絲波動,表麵看著平靜,心中卻似乎有些意難平。”


    雷寂欲言又止,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以前的你,毫無牽掛,一往無前。”


    歐陽鏡語氣中多了幾分關懷:“入紅塵,曆世事,方能真正成長。你心中有牽掛,有難以言說的情感,也是人之常情,這是你修煉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修行之路,不僅是境界的提升,更是心性的磨礪。我想在突破九境之前,將心誌煆煉成熟,以免留下隱患。”雷寂脫口而出,他一直都在控製自己的情感。


    歐陽鏡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語重心長地說:“好!有誌氣,有遠見。老朽相信你定能達成所願,成為真正的強者。今日就不多打擾了,你且安心修煉,待他日風雲際會,我們再續前緣。”


    說罷,他轉身離去,背影顯得格外灑脫與從容。


    夜色悄然降臨,四周漸漸暗淡下來。


    雷寂依舊孤獨地坐著,與夜色融為一體,仿佛成為這寧靜夜晚的一部分。


    他拎著半壺烈酒,手腕輕輕搖晃,酒香悠悠,與四周清新的空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曠野的風,帶著夜的涼意和遠方的低語,輕輕地拂過湖麵,吹動著他額前的發絲。


    雷寂的心境漸漸歸於平和。


    黑暗,雖常被視為恐懼與未知的代名詞,但此刻在他眼中,卻成了一種沉澱與反思的顏色。


    黑夜讓雷寂暫時忘卻了白日的喧囂,讓心靈在這片寧靜的夜色中得以安撫。


    隨著夜色的加深,酒意與困意交織在一起,將他緩緩帶入一個又一個夢境。


    在那裏,或許有他未曾實現的夢想,有他錯過的風景。


    在沉睡中,雷寂仿佛穿越了時空,與過往的自己對話,與未來的自己相遇,感受著生命的輪回與不息。


    在夢中,滔滔河水,蜿蜒曲折,不知從何處而來,又不知流向何方。


    這河水,承載著世間萬千的情感與記憶,每一滴都蘊含著悲傷的故事。


    雷寂腳邊的河水輕輕拍打著岸邊,發出細碎的聲響,其中夾雜著無數低語與歎息,每一聲都是過往靈魂的深深眷戀與諸多不舍。


    一個個或明或暗的亡者靈魂,在昏黃的光影中緩緩前行,陸續踏上那座古老的石橋。


    亡靈們每一步都顯得那麽沉重,因為橋的盡頭,是孟婆那碗能忘卻今生往事的湯。飲下那碗湯,便是與過去徹底告別,再入輪回,開始新的生命旅程。


    並非所有靈魂都願意如此輕易地放下今生。不少靈魂因為執念深重,徘徊在橋頭,不願前行。


    有的懷念著往昔的權勢與榮耀,渴望再次站在權力的巔峰。


    有的則是難舍親人,無法割離那份血濃於水的情感。


    而更多的,則是沉醉於愛情的甜蜜與苦澀之中,不願讓那份刻骨銘心的記憶隨風消散。


    偶爾會有大膽的靈魂,毅然紮入河中,任由這忘川之水將自己淹沒。


    河中的靈魂,連同前世的故事,最終化為一朵晶瑩剔透的浪花,在河麵上輕輕搖曳。


    雷寂靜靜地坐在岸邊,傾聽著每一朵浪花講述各自不同的故事,感受著那些靈魂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在這一刻,他仿佛成為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平淡地看待生命的輪回。


    他看見一位書生,在奈何橋畔出現了三次,每次相隔三四十年。


    書生步履輕盈,總愛在那片盛開著曼珠沙華的河岸旁駐足,輕輕摘下一朵最為紅豔的花朵,向其傾注思念,再小心翼翼地藏於衣袖之間。


    紅色彼岸花,如同他心中那份未了的情緣,熾熱而隱秘。


    每次,書生都帶著這份秘密,緩緩走過奈何橋,喝下那碗湯,步入未知的來世。


    “如果當我遇見你,而你正當年輕,我願以我最真的心,換取你最深的情。”


    書生相信真愛能夠跨越生死,超越時空。


    但世事無常,凡間沒有不變的永恒,人亦無法挽留青春的容顏。每一朵鮮花,綻放後都會凋零,美麗而淒涼。


    在紅塵俗世中,人們往往被情感所困擾,愛恨交織,悲歡離合。


    這位書生經曆了三生三世的輪回後,這輩子竟是一名清瘦的和尚。


    在曼珠沙華前,和尚訴說,自己曾在佛前苦苦求了三十年,隻想見她一麵,佛卻未曾睜眼。


    和尚再次摘下一朵曼珠沙華,走到雷寂身前,他的聲音充滿虔誠:“這位神仙,我每次路過此地,都見您靜坐於此。請您慈悲為懷,告訴我解脫之法。”


    雷寂平和地回答:“你每次都難舍前世,帶著記憶輪回,這值得嗎?”


    和尚淚水如注,哭泣著說道:“一場無情的戰火,毀滅了所有。數次的人世遊,我來往紅塵中,就是想再見她一麵。”


    雷寂坦然說道:“拿起與放下,全在你心。如果你真的再見了她一麵,是否還想再見第二麵?不論見了多少次麵,你都不會放下這場情緣。”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和尚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看著奈何橋上去往的靈魂。


    和尚在古橋之畔,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守候。


    終於有一天,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踏著薄霧,緩緩登上那座連接生死的石橋。


    這一刻,和尚的心中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激動與不安,他幾乎是踉蹌著奔跑起來,喉嚨裏發出沙啞而急切的呼喚,口中那個名字如同魔咒般,在地府的空間中回蕩,試圖喚醒對方塵封的記憶。


    然而,情比金堅,命比紙薄。


    和尚瘦弱的身軀,在鬼差們冷冽的刀槍之下顯得如此渺小無力,他奮力抵抗,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伊人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


    絕望之中,和尚決然地躍入冰冷刺骨的忘川河中,誓要跨越這生死之界,追回那份遺失的情感。


    河水如刀割般疼痛,冤魂的哀嚎充斥四周,企圖將他拖入無盡的深淵。


    但和尚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與她重逢,這份信念支撐著他一次次從水中掙紮而出,即便身體已經被河水侵蝕,靈魂亦不曾有絲毫退縮。


    奇跡在這一刻降臨,橋頭的她,突然放下手中的孟婆湯。


    回眸間,她仿佛記起了什麽,雙手興奮地揮舞,眼中滿是淚水。


    兩個心係彼此的靈魂,在忘川河畔上演了一場超越生死的愛戀。


    鬼差們見狀,迅速行動起來,試圖阻止這場禁忌的相聚。


    女子同樣義無反顧,躍入河中,向著對方遊去,他們的身影在洶湧的河水中時隱時現,仿佛兩朵被命運捉弄的浪花,在無盡的波濤中奮力掙紮。


    然而,忘川河的力量遠非人力所能抗衡。兩人逐漸被河水侵蝕,身形開始消亡,最終化作了兩朵微不足道的浪花,融入浩瀚的河流之中。


    即便如此,他倆依舊不舍地相望,向著同一個方向奔流。即便是在這億萬朵浪花之中,也誓要找到彼此。


    見此情景,雷寂輕歎一聲,揚手衣袖揮動,一股無形的力量自他體內湧出,將河中那兩朵可憐的浪花輕輕托起。


    它們在空中旋轉、交融,最終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投入了輪回的洪流之中。


    “你倆情根深種,確是難得。吾便賜爾等共曆百千劫,於纏縛間尋找永恒的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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