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說過那樣的話嗎?”馮蕾蕾懵懵懂懂地問道。


    三個孩子都好奇地看向林霽月。林霽月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神秘地眨了眨眼。那笑容仿佛有種特別的魔力,聶明宇覺得自己心頭有什麽東西撲騰撲騰的。


    “噢,我明白了,你說的都是假的,□□沒說過那樣的話。”劉振漢雙手一拍。


    “月姐姐,你膽子真大……”馮蕾蕾本想說這是撒謊,但說出口卻換了個說法。


    “沒想到你平時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還挺能說嘛。”劉振漢覺得新奇。


    “他們被一兩句話震到了,說明他們根本就是紙老虎。”林霽月笑道,“□□說過,沒人應該承受別人的欺負。”


    “這話也是假的。”


    聶明宇說完這句話,大家愣了一下,隨即都哈哈笑起來。


    ☆、第四章 她的名字


    聶明宇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司機告訴他已經到了。代理市長聶大海的家是一座獨棟老房子,靜默倨臥在夜色之中。聶明宇走下車,一陣蕭瑟的夜風吹得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張峰隨手關上車門,臉上堆笑地給他遞上幾袋包裝精美的補品:“好不容易回趟家,得帶點什麽不是。”


    聶明宇笑了笑,以示贊同他的細心,接過了東西,走進了獨棟裏。溫暖的燈光確實很有“家”的味道,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母子倆打了個招呼,聶明宇走上樓去。


    慣例姓地來到書房,聶大海在書桌前嚴峻的神色已然表明這位父親有話對自己的兒子說。於是,意料之中的詰問開始了,無非就是匿名信、走私、公司之類的問題。


    “不會有任何問題。”聶明宇一再強調這一肯定的論調,他扮演著一個盡善盡美的謙遜兒子的形象,語調平和。


    父親眼中的凝重和擔憂,到底是在關心兒子的安危呢?還是在關心他自己的仕途?聶明宇好整以暇地參詳這位老人的神態,臉上雲淡風輕的意味更甚了。


    隨後張峰打來電話,傳達新上任的緝私科科長賀清明的突破口已經找到了的消息:他的女兒患有先天殘疾,沒有高中願意錄取。聶明宇輕車熟路地撥通了父親的秘書電話,拜託他以市長的名義同教育局協商,再由龍騰公司出資贊助。


    一係列行為簡單而輕鬆,聶明宇掛斷了電話,長舒了一口氣。事情總算是有了轉機。


    “媽,以前的東西都在閣樓上?”


    “都在呢。”母親不解地看向剛從樓上下來的兒子,“你要找什麽東西嗎?”


    聶明宇輕輕應了一聲,母親望見他的背影伴隨著沿途的燈一盞盞被打開,還想說些什麽,最終沒能說出口。她想到閣樓上堆積的灰塵,心裏有些擔憂。


    聶明宇取出隨身帶著的口罩,走進了閣樓。隻有一隻簡易的燈泡照亮這塊幽閉的空間,空氣中朦朧一片,灰塵的味道穿透口罩進入他的肺裏。他強忍著咳嗽的欲望,小心翼翼地呼吸著,翻動起那一堆堆老物。


    父親的舊書,家裏用舊的廢品,蕾蕾小時候用過的畫筆,各種各樣關於這家人的回憶都濃縮在這二十平米中。聶明宇循著記憶在一個狹窄的角落中找到一隻箱子,他拂去那層厚積的灰塵,箱子上是他熟悉的圖案。箱子裏是他中學時代的書本,幾件舊衣服,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他取出其中一個小冊子。


    他的身體似乎有些顫抖,隨著情緒的波動,吸入的粉塵也多了些,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周遭沉寂已久的空氣隨著這劇烈的聲響不安地震動起來,攪弄出混濁的色彩。


    “你沒事吧?”母親擔憂地來到閣樓門口。


    聶明宇將冊子揣在兜裏,強撐著身體,快速離開了這裏。快速的關燈關門後,閣樓裏的世界再次回歸黑暗的沉寂。


    孟琳也來到家中後,母親便把準備好的飯菜擺出來了。一家四口久違地再次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享用晚飯。母親一如既往地嘮叨起兩人還沒有生孩子的事。孟琳的臉上的笑容有些為難,聶明宇另起話題提起了劉振漢調查匿名信的事情。


    “虧他們想得出。”聶母忍俊不禁。


    “可外麵總在傳,說他是個鐵麵包公。”孟琳搭話道。


    “包公?大劉長得確實挺黑的。”聶母顯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在她心裏,劉振漢還是那個和自己兒子從小一起長大、出生入死過的孩子,比親兄弟還親些。她想著劉振漢來聶家調查時會帶上可愛的亮亮,自己的親孫子沒個著落,隻能把無處安放的情感放在大劉家的亮亮身上了。


    聶明宇匆匆吃了飯,隨便找了個藉口便準備離開。孟琳不甘地看著他的身影,失落總是毫無懸念地降臨在自己身上,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從未施捨過她一絲溫存。


    聶明宇並未在意自己的離開給別人帶來了什麽。坐在車上,他拿出古舊的小冊子,翻到夾著兩封書信的那一頁。


    是在幽暗潮濕的中越邊境那片森林中,無數個午夜夢回,他望著故鄉與明月,取出懷揣著那兩封書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上麵的每一個字,那黑色的筆畫在他手指間放大成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河流,向著不同的方向堅定地奔湧。


    上次和林霽月重逢是在他十五歲,他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因為那是他參軍那一年。在他那被同齡孩子欺負的童年,林霽月並沒有參與太久,因為不久後便傳來林父在鄉下身染重病去世的消息,林家母女收拾東西回到老家安葬家裏的頂樑柱。


    林霽月走的頭天晚上,那夜的月亮並不去最具美感的彎月和滿月,那種不規則的形狀,將人的沮喪沒來由地放大了。


    林霽月在泥土上劃出一個聶明宇不認識的字,上麵一個“雨”,下麵一個“齊”。林霽月告訴他,這個字念“jì”。


    “霽,是雨雪後天晴的樣子,代表光明。我的名字取自成語‘霽月光風’,是說人的品行光明磊落。”她抬起頭來,鄭重地直視著他的雙眼,“你要記住我的名字。”


    聶明宇看見那雙眼睛裏閃耀著瑩透的光芒,純淨得沒有一絲陰霾,在灰暗的世界裏,那似乎是唯一清晰明了的東西。


    她的名字。


    這個小女孩的身上有著不同於其它孩子的氣質,如同寶石一般,靈動又珍貴,不流於俗套,又不孤立於外——這是後來他見到各種寶石時領悟出來的。


    聶明宇知道這個女孩和自己之間似有種不可名狀的默契。聶明宇回頭看她時,她也有所察覺似的抬眼看來,有時兩人什麽都不說,卻能頓時明了對方的想法。他心中有一種依依之情,但無法表達,也許兩人對視著,能一如既往地領略到?


    從此,天上的月,地上的河,夏日的蟬鳴,落地的草雀,一切與那夜有關的記憶,都同“霽月光風”四個字一起烙上了聶明宇的心頭。


    ☆、第五章 冰窟


    時光不等候離別的人從傷感中脫身而出,任性拖拽著他們飛速前行。1979年,神州大地的邊境發出的震盪讓全中國陷入憂慮中,戰亂似乎一直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的附近徘徊飄蕩,勾出人們心底深沉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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