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去年一年連商課、鹽課總加起來,四千三百六十萬兩白銀。今年想必不會多出這個數。”


    孟恩遠沒有說話,心裏清楚,今年南北都有大災,稅銀能收上滿四千萬兩恐怕都難。可這些事與王爺說的大事又有何幹聯?


    錢有祿低聲道:“王爺對有祿說,國家的銀子總不夠花,得想辦法掙銀子,因此就想把稅銀先存到你的錢莊,這樣既能讓銀子生銀子,又安安穩穩,何樂而不為。”


    孟恩遠身子劇烈一震,驚呆了,將大明一年的稅銀存到我的錢莊,我沒聽錯吧?


    錢有祿盯著孟恩遠的臉色,伸手在孟恩遠眼前晃了晃:“恩遠兄,你沒事吧。”


    孟恩遠呆滯的眼球下意識的隨著錢有祿的手左右閃動著,一股強烈的念頭從心底升起,恨不得馬上去祠堂祭拜祖先,大明朝的國庫搬到自己的錢莊,孟恩遠不認為自己能有這麽大的福分,一定是上古不知名的那些祖宗連同家譜有名的列祖列宗一起力才讓自己得到這想想就能興奮昏死過去的福運。


    孟恩遠呆滯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慢慢抬頭望向錢有祿,猛然醒過神來,這麽一筆天大的生意,自己不僅僅是在和親王合作,而是在和未來的大明皇帝合作。當今聖上竟然將舉國的財政交給了景王,就算是白癡也應該明白如今的景王已是鐵板釘釘會是未來大明的主宰。這筆生意等於是在和兩位大明天子在合作!


    孟恩遠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什麽陶朱公、石崇甚至國朝初年那個沈百萬統統都要跪伏在老夫腳下,對老夫頂禮膜拜!


    錢有祿臉上也浮動著怪異的笑意:“怎麽恩遠兄還沒回過神來嗎?!”


    孟恩遠一激靈,突然翻身跪倒:“錢總管您真是孟恩遠的衣食父母。”


    “這怎麽話說的,快起來。”錢有祿笑著過去攙扶起孟恩遠。


    孟恩遠感激涕零的看著錢有祿,突然猶疑道:“錢總管,各省稅銀和商課以及鹽課從水陸運抵京師,時間有長有短,應該是分批存入小號。”


    “這是自然。”


    “不知每筆存入銀兩多長時間提取?”


    “半年。”


    “可今年,恩遠聽聞南北直隸都有水旱天災,還有河南聽聞也鬧起了蝗災,京裏大小官員的欠俸又有數月了,還有九邊的軍費,這些可都需要銀山去填,錢總管能保證每筆存銀都能存夠半年嗎?”


    “這些似乎不是你恩遠兄該操心的吧?”


    恩遠慌忙笑道:“錢總管說的是,這些朝政大事,恩遠一介商賈,連與聞都不敢與聞的。可是錢總管您清楚,國庫稅銀存入小號,小號可沒這個本事讓銀子生銀子,小號要拿這些稅銀做生意,才能得利。”


    錢有祿笑道:“有祿知曉你六和錢莊的生意做的可是風生水起,陸路上隻要馬匹商隊能走到的地方,甭管是蒙古俺答還是安南都有你的生意,還有雖然朝廷禁海,可你恩遠兄的生意做到的地方真可堪比成祖爺時三寶太監的西洋船隊到過的地方。(.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錢總管過獎了。”孟恩遠嘿嘿笑道。


    錢有祿微笑道:“雖然朝廷抗倭多年,禁止與倭寇做生意,可你恩遠兄的船隊卻從不被倭寇所劫,恩遠兄真是好本事啊。”


    孟恩遠臉色一變,強笑道:“這一點隻能說恩遠仰賴列祖列宗和朝廷的福,這都是朝廷剿倭有方,才使海路通暢。”


    錢有祿微微一笑:“恩遠兄不必多心,有祿隻是在誇你經營有道會做生意,別無他意。”孟恩遠忙附和的笑了笑,瞧著錢有祿的神情並無異樣,這才暗暗放下心來。


    錢有祿端起茶碗,輕呷了一口:“對了,剛才恩遠兄想說什麽來著?”


    孟恩遠急忙道:“恩遠是想說,存在小號的稅銀不能幹放著,要拿出來做生意,可這做生意需要時間才能回本得利,恩遠是怕,我剛將銀子周轉出去,朝廷就因為朝政大事,急需銀子,那恩遠可就吃罪不起了。”


    “你放心,我剛說的半年,是王爺吩咐的。既然決定將稅銀存在你這裏,就是要得利,不見著利,收回又有何用,這不成了瞎折騰了嗎?”


    “可就怕朝廷救災或是俸,急需用銀,突然催討,就,”孟恩遠依舊擔心的問道。


    錢有祿冷笑道:“救災?有祿倒想請問恩遠兄,你幾時見過朝廷痛痛快快拿銀子出來救災的?位居廟堂的那些朝廷大員哪個不是相互推搪扯皮少說數月,等扯皮夠了,那少得可憐的救災銀兩才不緊不慢下撥下去。放心,晚救幾日,天塌不下來。至於那些官員的欠俸,隻要真有銀子給他們,讓他們多等幾個月,他們也連屁都不會放一個。”


    孟恩遠恍然的點點頭,喜笑顏開道:“錢總管的這番話,真如同給恩遠吃了個定心丸。”


    “你安心了,接下來該讓有祿和王爺安心了吧。”錢有祿皮笑肉不笑道。孟恩遠一愣,不明所以的瞧著錢有祿。


    “利息啊!”


    孟恩遠醒過神來,尷尬的笑道:“錢總管莫見怪,恩遠實在是太興奮,一時這腦子,”


    “談完正經事,等有祿走了,恩遠兄再興奮也不遲。”


    “對對對,錢總管教訓的是。”孟恩遠尷尬的笑笑,隨即低頭目光閃爍盤算著沉吟起來。錢有祿端起茶盞,邊斜睨著眼瞧著孟恩遠,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錢總管給了恩遠天大的恩惠,恩遠也不藏著掖著,年息八厘,其中一厘是孝敬錢總管的。”孟恩遠咬牙道。


    “八厘?!”錢有祿將茶盞重重的放在茶幾上,站起身冷笑看著孟恩遠:“孟掌櫃你當我錢某人是剛出道的愣頭青嗎?!實話告訴你,再來你六和錢莊前,錢某也曾拿那四百萬兩探過京城其他錢莊,他們可都是給到十厘。”


    “十厘?!不可能!錢總管,恩遠不敢欺瞞,八厘已是京城錢莊最高了,他們那是為了搶生意,胡亂出價。錢總管您也是為景王殿下經營著商鋪產業,應當知曉現在生意艱難,這東南鬧了多年的倭寇,遼東、宣大還抵禦著不斷滋擾的蒙古韃子,商路都讓他們堵上了。先不說蒙古韃子,就說這倭寇,雖然東南的倭寇給趕跑了,可您也知曉,倭寇賊心不死,不定什麽時候又給你鬧起來,咱大明又禁海,與西洋的生意如今也幾乎就斷絕了。年息八厘已是最上限了,過八厘,就沒了賺頭了,錢總管您老總不是想讓恩遠賠錢吧?再說恩遠就是想賠,也賠不起啊!”孟恩遠苦著臉作揖說道。


    錢有祿冷笑道:“孟掌櫃言過其實了吧,不說我大明的茶葉、絲綢、瓷器你倒騰到西洋海外大賺特賺,也先不說你又將西洋諸國的香料、象牙、瑪瑙、寶石等珍貴稀罕物再運回大明,轉手暴利。就說這兩京一十三省達官貴人、巨商富賈家裏的夫人小姐們身上穿的波斯西洋布、倭國的鳥布、高麗國的馬尾布這些進口布料最少有一半是你孟恩遠弄回來的,僅這一項你可就是富可敵國。”


    “冤枉啊!錢總管,恩遠不敢隱瞞,您說的這些進口布,絕沒有倭國鳥布,其他恩遠確實販回了一些,可連十成中的一成都不到。”


    孟恩遠的臉如土色,連連作揖,心裏清楚,本朝海禁可是大明曆朝最嚴厲的。膽敢與倭寇通商,一經查出,不僅貨物要全繳焚毀,主使者還要處以大辟之刑,全家老少都要流放口外。


    錢有祿冷笑道:“孟掌櫃如此善財難舍,看來這筆生意是談不成了,既如此,錢某隻能另尋別家了。”


    “慢!錢總管請留步!”孟恩遠慌張地喊道。


    錢有祿慢慢轉過身,冷冷的看著孟恩遠:“怎麽,孟掌櫃同意加到十厘了?”


    孟恩遠臉色青白,嘴角輕微抽搐著,半晌,咬牙道:“原本賬簿是錢莊最高機密,除掌櫃,是不給任何人看得。但為了表示恩遠的誠意,墨卿!”


    孟史從偏門快步走了出來,躬身道:“東家有何吩咐?”


    “你暫代老夫好生相陪錢總管。”孟恩遠衝錢有祿施了一禮,轉身快步從偏門出去了。


    錢有祿背負著手,站在大堂中央,俊秀的臉上浮動著詭異的微笑,淡淡的瞧著孟史。孟史默然了片刻,抱拳深施了一禮,轉身也從偏門急匆匆離去了。


    盞茶功夫,孟史急匆匆從偏門快步走出,正了正衣冠,又默然站著。


    錢有祿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坐下,剛端起茶盞,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從偏門傳出,孟恩遠抱著一口中型包銅紅木箱子從偏門走出。


    錢有祿吃驚地站起身來:“恩遠兄你這是?”


    孟恩遠阻止孟史幫忙,喘著粗氣道:“出去吧。”孟史躬身施了一禮,又從偏門出去了。


    孟恩遠將木箱放下,將身上穿的波斯西洋布直裰解開,從內衣肚腹間的一條錦帶絲絛解下一大串鑰匙,翻檢了片刻,握著一把銅鑰匙,捅開了木箱上的銅鎖,將木箱打開。


    錢有祿探頭瞧去,裏麵滿滿登登整齊擺放著全是錦緞黑麵賬簿。孟恩遠拿起一本最上麵的賬簿,氣喘籲籲的遞給錢有祿:“這箱子裏都是宮裏二十四衙門內宦在六和錢莊的存銀,錢總管看了就應明白恩遠沒有半句謊言。”


    錢有祿急忙接過賬簿,打開,眼中閃過吃驚之色,賬簿頭一頁正楷寫著司禮監秉筆太監滕祥存銀明細。錢有祿瞧著第一筆四百兩的存銀的日期是大統二十九年三月,錢有祿知曉滕祥是大統二十九年二月從酒醋麵局管事太監升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


    從二十九年三月起,滕祥每月都有數百兩不等的銀子存進六和錢莊,並且一直都沒有提出過一兩銀子,而且年息都是八厘。


    錢有祿抬眼瞧了一眼孟恩遠,大統二十九年你就敢將年息暗暗提到八厘,無怪從宮裏二十四衙門到朝廷大小十八衙門的內宦、官員全都趨之若鶩都將銀子存到了你的錢莊內。


    錢有祿翻到賬簿的最後一頁,大統三十四年六月,存銀已漲至六千兩,心裏一動,三十四年好像是李準和他幹爹滕祥用貪賄辜恩的罪名扳倒了聖濟殿太監總管陸海,李準接替了聖濟殿兼北直隸禦藥庫太監總管去了官洲,鹿野孫記藥行的孫立又將孝敬陸海的銀子轉而孝敬給李準。


    錢有祿將賬簿合上,慢慢遞給孟恩遠。孟恩遠接過賬簿,急忙又將賬簿放回箱內,合上箱蓋,上了鎖,將那一大串銅鑰匙又掛回錦帶絲絛上。


    錢有祿眼神微眯,一絲寒光從瞳仁射出,但稍顯即收,轉身走向關閉的大門。


    正在穿戴整理直裰的孟恩遠臉色大變,脫口驚呼道:“怎麽錢總管依舊不信?”


    錢有祿站在門前:“四百萬兩銀子留下,明日錢某過來一並簽存銀契約,後日漕運來的第一筆稅銀就到了,會在天黑直接拉到錢莊。”話音剛落,錢有祿拉開厚重的紅木大門,走了出去。


    孟恩遠驚喜的呆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衝著打開的店門一躬到底:“孟恩遠送錢總管。”慢慢直起身子,胖臉已興奮的如同包子開褶了,突然揮舞著雙臂蹦了起來,地麵隨之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財了,大財了,玉兒,我的肉蛋蛋,老爺來了!哈哈哈哈哈。”孟恩遠大笑著捧著紅木箱子竟飛奔出了偏門。


    江林沉聲喝道:“起!”十二名天香樓和胭脂樓的頭牌粉頭香肩一挑,玉手握著嵌玉的轎柄,將絲幔垂懸的紫藤軟轎抬了起來。


    前隊變後隊,一二百米香豔勾魂與陰森肅殺完美結合的隊伍又沿著空曠的街道向回路走去,簇擁在街道兩側越聚越多的人流也隨著隊伍的開拔擁擠著沿著街道兩側跟隨著隊伍。


    十二名頭牌粉頭抬著紫藤軟轎走了百米在半論堂門前又停下了,將軟轎緩緩放落,不待兩名抬轎的頭牌粉頭掀開絲幔,錢有祿和劉全寶已掀起絲幔,下了軟轎,已跟隨簇擁到半論堂門前的人流慌忙向後退去,麵無表情的錢有祿和劉全寶邁步走進半論堂內。


    跟隨在紫藤軟轎後的數十錦衣衛隊列中的四人抬綠呢軟轎也放下,江林掀起轎簾,出了轎子,擺了一下手,帶著四個錦衣衛也快步進了半論堂。


    除了十幾名眉清目秀的小廝也在半論堂停下,這支一二百米的香豔陰森結合的隊伍依舊沿著棋盤街向前行去,街道兩側的簇擁的圍觀人群眼神中雖然都透露出畏懼之色,但如此難得一見的美人胭脂群,又讓他們也大著膽子慢慢跟隨著,繁華熱鬧的棋盤街也因此破天荒的冷清下來。


    錢有祿剛步入前廳大堂,胡彰快步從櫃台奔出,臉上強擠出的驚慌諂媚笑容剛露出,錢有祿沉聲喝道:“拿下!”兩名錦衣衛如脫兔一般從錢有祿身後閃身竄出,將胡彰按倒在地。


    胡彰驚叫道:“胡彰無罪,東家為何拿我?”錢有祿眼中閃過厭惡之色,陰沉著臉邁步走向正廳大堂對麵的廳門。


    此時剛到巳時一刻,一樓大堂還沒有食客,幾名夥計正在擦抹清掃,驚見眼前這一幕,嚇得幾名夥計全都跪倒在地。


    胡彰驚怖的瞧著錢有祿未一言離去的背影,雖然震驚不明白自己已經向王妃娘娘告密,錢有祿怎麽還能活著回來,但心裏卻非常清楚,錢有祿已知曉自己出賣過他。驚怒的吼道:“錢有祿你這個叛逆,老子不服,老子要到娘娘那去告你!”


    兩名錦衣衛望向江林,江林冷笑著用手在脖子劃了一下:“不自量力癡心妄想的狗東西!”鄙夷的啐了一口,快步追向錢有祿和劉全寶。


    “我是王妃娘娘的人,你們敢,”胡彰驚怒的尖叫如同被踩了脖子的鴨子噶然止住,無聲無息了。


    兩匹通體紫紅的高頭神駿拉著紫緞帷幕重簷銀頂的馬車停在了翻滾翱翔的四龍照壁旁。李元清跳下馬車,躬身剛要答話,車簾掀起,陳燁躬身走出,李元清來不及去拿車架上裹著黃絲錦緞的板凳,急忙翻身跪伏在地。


    陳燁瞧著以背做凳跪伏在地的李元清,沉聲道:“站起來。”李元清急忙站起身,躬身肅立。


    陳燁下了馬車,瞧著李元清,想說什麽,搖搖頭邁步走向府前的巨石台階,王府門前的護衛和兩名聽事早已跪伏在地。陳燁瞧了他們一眼,心裏暗歎了口氣,相比之下,大明朝隻是宮裏內宦和東廠錦衣衛鎮撫司自稱奴才,這一點比清朝將全族都稱為奴才還算是要強。可是其他,唉,真是一無是處!


    陳燁微垂著頭邊胡亂想著邊向前走,一路上來往的宮女、聽事、奉禦都慌忙跪伏在地。陳燁絲毫未覺,從他們身旁快步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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