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軒有點聽不懂何為“幽默感”,憨憨的撓了撓腦袋,半日沒有說話。賴瑾看他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陣捶打。沈軒隻曉得憨憨傻笑,也不答言。


    兩人略沉默的往前走。雖然無人開口,但氣氛卻越發融洽默契,絲毫沒有尷尬隔閡。時光就仿佛轉瞬間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京城小道,兩個人也是這麽並肩走著。時不時看看街道兩旁的貨物攤子,間或買點子吃食果腹,然後兜兜轉轉就能玩兒上一整天。回家之後賴家眾人自然是好一頓問對擔憂,然後給賴瑾做了好多好吃的哄著他。賴尚榮則晚上將人提拉到勸學齋裏講解詩書。夜風習習,氣氛寧謐安好。


    而沈軒就沒這麽好命,回去之後興許就要做工做到天亮,或者管事還要抽出空來教訓一頓。第二日又是一身的遍體鱗傷,不過沈軒永遠甘之如飴。


    隻是後來被賴瑾知道了他的身世,賴瑾便再也不拉著他去街上閑逛。隻是每日囑咐家人在廚房多留出一碗飯,到時辰便在後角門等著。有時沈軒會偷偷跑出來吃飯,有時卻隻能在禦史府裏做工,根本抽不出空來。也隻能讓賴瑾白等一場。


    後來日漸長大的沈軒便學會了從權機變。他會掏錢賄賂管事讓他出來。沈軒一個月的工錢隻有三百文,到了後來幾乎全部用來打點那管事,為的隻是每日吃飯間能見賴瑾一麵。隻是這樣的瑣事,賴瑾從來不知道。這位雖然也是奴僕出身,但自小養尊處優的異世孤魂完全沒想到所謂的封建主權能夠殘忍到如斯境地,甚至在剛剛穿越來的那些年,他一直以為大家族的奴才都像榮國府的奴才那般,行事作風幾乎和主子一樣的體麵。哪怕是他們那樣的人家,府裏頭的奴才也都各個能吃飽穿暖,賴家上下由己度人,雖然不會向榮寧二府的主子那邊縱容仆下,但也供人吃飽穿暖,不會苛責下人。


    所以賴瑾最開始的時候認為哪怕沈軒在主人家裏不得意,也不會連飯都吃不飽。後來知道沈二竟然吃不飽飯,便叫人來自己家吃。隻覺得禦史府同賴家隻隔了一條街,沈軒趁人不注意出來吃飯的空兒也是有的。沈二主人不給飯吃,見他們家給了飯,沈軒吃飽回去更能幹活兒,想必就不會多說什麽。所以賴瑾會日日端著飯菜在後角門上等,哪怕沈軒不會來。賴瑾也想著萬一他來了,萬一他肚子空空的主家又不給吃飯,自己也不再這裏等著,那沈軒該怎麽辦?


    所以日復一日的等待,到後來便成了習慣。


    沈軒從來不會告訴賴瑾自己過得有多麽不好,唯有一次賴瑾等得無聊去禦史府找人,卻碰見府裏的管事正狠狠打他,當時沈軒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小小的身子枯瘦如柴。那仿佛比他大腿還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那慘烈的場麵讓賴瑾隻看著都覺得疼。


    所以當時衝動至極的賴家立刻發動全家去找那禦史夫人理論。甚至想要以榮府的勢力逼迫禦史夫人將沈軒的賣身契給了自己。隻是最終也沒能成真。最終沈軒依舊是被逼逃離,在西北賣命這麽多年,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賴瑾回憶到這裏,感慨萬千的嘆了口氣。伸手拉著沈軒的手邊走邊說道:“你今日想吃什麽,我請你吃頓好的。咱們吃得飽飽的,然後再接著逛。自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會餓著肚子。”


    沈軒聞言,立刻明白賴瑾心中所想。當下開口說道:“你吃什麽,我跟著就是。我不挑食。”


    頓了頓,又道:“今日讓我請你吃飯罷。這麽多年,我都沒請你吃過東西。”


    因為從第一次見麵,沈軒便一直處於弱勢的地位。他自下生這麽多年,沒人對他好,沒人肯在意他。唯有賴瑾,小小的包子趾高氣揚的站在自己跟前,個頭比自己要小很多,卻總是老母雞似的護著自己。不讓別人欺負自己。從那時起沈軒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將賴瑾牢牢護住。因為這世上也唯有這一個人才真正在乎他過的好不好。


    而如今,他總算是有了這個能力。


    想到這裏,沈軒腳下步子一慢,落在賴瑾身後。看著已經風神俊秀的少年郎依舊如兒時那般好奇心旺盛,路過每個攤子的時候都要伸長脖子瞧瞧那攤子上賣的是什麽。和煦明媚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道光暈,就連地上的剪影看上去都是那麽溫暖。沈軒負手站在當地,呆呆的看著。


    賴瑾回過頭來,皺眉說道:“想到吃什麽了?”


    沈軒回過神來,下意識搖了搖頭。賴瑾卻已經在四處打量著酒肆,然後挑了一個三層高,看起來還不錯的“太白樓”走了進去。


    逕自選了個三層雅間兒,點了些特色菜餚,漆了壺醇香龍井。臨窗而坐,泰半揚州城的景色盡入眼底。瘦西湖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湖上泛舟,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吳儂軟語唱的清麗,賴瑾趴在欄杆上看了一會子,開口笑道:“等晚上的時候我們也上船上去瞧瞧。說實話我還沒見過揚州瘦馬長什麽樣呢?”


    沈軒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朝廷律法,官員不可押ji□。”


    賴瑾翻了翻白眼,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又不穿官服進花船,誰知道我是不是官員?”


    沈軒悶悶的道:“賴伯父知道此事,會殺了我。”


    “那你就不讓他知道。”賴瑾說著,給沈軒夾了口醋魚,哈哈笑道:“吃魚還堵不上你的嘴?”


    沈軒無奈的嘆息一聲。他從來都不會反對賴瑾的話,這次依舊如此。


    賴瑾這廂忙不停的給沈軒夾菜。因為他發現這人從來不會自己夾菜,你若是不將菜給他夾到碗裏,他能就著麵前一碗米飯幹吃一頓。賴瑾無法,隻得時不時的給他夾菜,到最後自己反而忙了個沒吃東西。


    一頓飯你替我夾菜,我替你夾菜吃了約有小半個時辰。終於等到日落時分,賴瑾果然帶著沈軒上了瘦西湖的畫舫。人都說秦淮河邊好唱曲,揚州瘦馬的名聲其實也很響亮。不說傳唱千古,至少也是流傳百年。要不然賴瑾也不會如此好奇了。


    賴瑾和沈軒二人所上的畫舫自然是瘦西湖上頗為有名的上等畫舫,隻是船上的歌姬姑娘們也都隻是姿色清秀,偶有一兩個容色妍麗的,姿色也就跟府裏的平兒,晴雯相差無幾,氣度風範還遠遠不如。實在沒有那些穿越小說上寫的隨意逛逛就能碰上個國色天香,艷冠群芳的尤物來。用沈軒的話來說“此中姿色還不及瑾兒風華”。賴瑾想小說果然是小說,自己大抵是沒有那樣招引美人的種馬體質,旋即有些訕訕的坐了下來。沈軒默然不語,端坐在賴瑾身邊。將一群唱曲兒的歌姬同賴瑾隔開。


    想必那些個瘦馬歌女們也沒見過賴瑾這樣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兒,但見他麵如傅粉,仙姿玉質,且穿戴富貴,舉手投足儼然大家風範。沈軒雖然沉默寡言,穿著樸素,但周身氣度也非比尋常。便一個個殷勤服侍,後來瞧見沈軒臉色黑的下人,便訕訕的坐遠了一些。唱曲兒彈琴,歌聲婉轉清麗,倒也頗有幾分可取之處。


    賴瑾坐在畫舫上一邊聽著曲兒一邊漫不經心的打量湖上。陡然瞧見對麵畫舫中一位恩客身形頗為眼熟。賴瑾靜靜打量半日,伸手拍拍沈軒的肩膀,指著對麵笑道:“你看那人是不是璉二哥哥?”


    沈軒凝神看去,隻見那船上人影果然是榮國府的璉二爺。賴瑾哈哈大笑,立刻吩咐船家駛向那邊。那畫舫的媽媽一臉尷尬的說道:“這樣不好罷。”


    賴瑾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說道:“沒什麽不好的。我們本就認得,你盡管過去便是。”


    於是那媽媽無法,隻得吩咐船娘將畫舫駛過去。兩船相靠,賴瑾扶著沈軒的胳膊逕自跳到了那畫舫上,看著懷裏摟著姑娘取樂且一臉詫異的賈璉開口說道:“璉二哥哥好興致,也不怕我回去跟二奶奶告狀?”


    賈璉沒成想自己來湖上享樂,竟然這麽巧碰見了賴瑾和沈軒兩個。心下越發尷尬,立刻將懷裏姑娘推了出去,起身理了理衣裳,開口說道:“你們怎地也過來這種地方。就不怕我回去告訴你父親?”


    賴瑾搖頭說道:“我隻是聽聞揚州瘦馬的大名,有些好奇罷了。也不過是聽聽小曲兒,我可是規規矩矩的。不比璉二哥哥,這都動上手了。”


    說著,細細打量一番那歌姬,但見其容色妍麗,滿麵□,眉宇間□放誕,果然是賈璉所好那一口。便嘿嘿取笑道:“此番前來揚州,璉二哥哥算是開齋了。仔細我回去同璉二奶奶一一稟明,屆時某人又要作揖求饒,夫綱不振了罷?”


    賈璉無法,隻得哄著賴瑾笑道:“說罷。隻要你不將這件事情抖落出去,你想要哥哥做什麽,哥哥都答應你。”


    賴瑾嘻嘻笑道:“這個可不是我說的算。看璉二哥哥是不是誠心罷。”


    說著,逕自走入畫舫內坐好。還不忘拉著沈軒一同坐下。


    賈璉無奈,隻得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將賴瑾原先點的畫舫打發走了。這才入內說道:“你原就是我的冤家。小時候同寶玉兩個搗蛋耍壞,沒少同你嫂子折騰我。如今在朝上歷練兩年,竟比寶玉還纏人起來。”


    賴瑾不以為然的勾嘴輕笑。目光打量著賈璉身邊的歌姬,其姿色也未必就比得上自己點的。隻是一個個麵含□,眉眼勾人,自然受賈璉的喜愛。賴瑾努了努嘴,衝著那歌姬說道:“別呆愣著,彈個曲子給我們聽聽。”


    那歌姬回頭看賈璉,賈璉無奈的擺了擺手,認倒黴似的說道:“唱吧唱吧。”


    於是歌姬輕彈琵琶,依依呀呀的唱了起來。


    賴瑾這廂衝著賈璉說道:“倘或論起品貌氣度,這畫舫裏的姑娘加起來也比不過二奶奶一個指頭。璉二哥哥怎地就不喜歡二奶奶,偏愛這麽尋花問柳的?”


    賈璉嗤之以鼻,開口笑道:“小小年紀,你懂得什麽叫尋花問柳?你那二奶奶是姑娘家嗎?那分明就是個要人命的母夜叉。即便是那夜叉長得再齊整,也遮掩不住她那抓尖兒賣好兒的勢力性子。”


    頓了頓,心有戚戚焉的說道:“女人嘛!還是要溫婉嬌怯一點兒讓人舒服。不然成日家舞刀弄槍的,還怎麽叫女人呢?不若投胎去做個男人也還罷了。還不用害人害己。”


    又囑咐賴瑾道:“將來你說媳婦那一天。記得不論家世如何,定要選個性子溫婉和順的,免得成了親你自己難受。這可是我的親身經歷,你若不信也就罷了。


    賴瑾和沈軒兩個聞言偷笑,並不答言。賈璉見狀,不免好笑的搖頭說道:“和你們小孩子家家的說這個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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