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看見貴妃對著我笑,那笑我很熟悉,因為我在鏡子裏無數次看見這種笑。


    月下,我無法入睡,心裏澎湃震動著。原來這個世界我不是孤獨的,我再也不是被拋棄的那個,因為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我有了同伴,有了情感互通的地方。


    興奮中,我化成白鶴飛入夜空。我想向全世界宣布這個讓我興奮的發現,我想吶喊,想在眾人麵前跳起來。最後我坐在屋頂上,看著月亮,心裏是滿噹噹的喜悅。


    這種喜悅並沒有維繫很久。


    十日之後的戰爭像是刀子一樣,割破眼前這種景象。皇帝和貴妃出逃,我看著外麵士兵手中的火把勾勒出的火海,這些火即將吞噬屋裏所有的人。


    他們要殺了貴妃。


    不會的,皇帝那麽愛著貴妃,他一定不會讓貴妃這樣死去的。


    我在心裏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這像是定心丸一樣。我相信著,也期望著。


    師傅提出了那個屍解大法,盡管有丹龍的親身感受,可我還是覺得一絲不安。想著貴妃要被關進石棺裏,下意識,我衝出去阻止。棍子打在腿上,我被丹龍拖了下去。


    丹龍問我是不是瘋了,在這樣的場合哪裏輪得到我們講話。


    我不知道自己瘋沒瘋,心中的不安正在蠶食我的理智。


    果然,皇帝並沒有去救貴妃。他甚至想要殺掉所有知情人來確保這個秘密不被發現。


    丹龍扶著我,幻化成白鶴,才得以躲過一劫。我執意要救貴妃,丹龍拗不過我和我一同前去。我看了看丹龍,我的好兄弟,好夥伴,他是我最相信的人。


    進入墓穴,我一心撲向石棺。


    貴妃,別怕,我來救你了。我的心裏隻有這一個想法,甚至沒有注意到丹龍眼中的複雜和不忍。我不知道自己正在接觸一個巨大的謊言,心裏隻有貴妃。


    在那以後我無數次夢見過打開石棺後貴妃的模樣。在夢裏,貴妃還是如我在極樂之宴見到的一樣。在夢裏,我取下她的銀針,她緩緩睜開雙眼對著我笑。在夢裏,貴妃對我說,白龍,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可是無數次的夢醒,我都滿臉淚痕。我知道那是夢,我知道殘酷現實。可我還是在忍不住的一次又一次期待我能改變什麽,然後一遍遍的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無法原諒丹龍,盡管他是我此生最好的兄弟。我甚至憎恨丹龍隱瞞我。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騙我,你丹龍不可以。可是丹龍,你原來和其他人都一樣。你說,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你了。丹龍,我還有貴妃。我還有那個和我一樣的人,我不怕,我有貴妃。


    發現貴妃身體裏有蠱蟲,徹底讓我慌了。我原本想要守著貴妃身體,了度餘年。可到最後我連這個願望都沒辦法擁有。我要救貴妃,哪怕隻是她的身體。我要救她,我必須救她。我真的快要被逼瘋了,此刻隻有一個念頭,救她!


    我看向那隻貓,那隻被丹龍從墓穴帶出來的貓。它似乎很通人性,乖巧的低下頭,等待著我的決定。


    但我猶豫了。


    這是一隻好貓,它曾經陪伴貴妃那麽多年。貴妃很喜歡它。


    我想了想,割開貴妃的手,自己吸了上去。讓我為他們贖罪吧!為丹龍,為師傅。


    之後的事情,我的記憶很模糊。我隻記得自己很痛,那種蟲子咬上皮肉的感覺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痛占據我整個意識,當我不痛之時,我已經身在貓的身體裏了。


    我來不及思索,鋪天蓋地的記憶向我湧來。極樂之宴,月下屋頂,馬嵬坡,之後就是在墓穴中的一幕幕……我能清楚感受到快樂,興奮,也真真切切體會到它當時在墓穴中的掙紮和痛苦。貴妃的呼救還在腦海中一遍遍盤旋。


    原來,你醒來了。


    你在石棺中醒來了。


    這個結論讓我窒息。我不敢去多想,也害怕多想。腦中的記憶正在提醒我,你遭受了什麽樣的傷害。


    我在顫抖。


    我無法控製自己。憤怒和仇恨占據了我的心,我珍視的人就這樣被這些殘忍的虛偽的騙子傷害,被他們推進絕望死去。


    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會帶著這些絕望向他們復仇!我要讓他們也體會一下這被生生活埋的感受。


    我不會放棄的。因為這將是我此後存在的唯一意義。


    回頭看看躺在冰床上的貴妃,我把自己的肉體推至懸崖。


    我告訴自己


    白龍,此後一生,你為貴妃而活。


    --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下白龍的心路歷程,他是怎樣一步步被推向復仇的道路。寫完之後,好想抱抱白龍呀!他是這個故事裏最善良也最悲情的人,他唯一擁有的喜歡被剝奪,從此他便不是以前的白龍了。


    最後,日常表白看我文字的小可愛們,愛你們麽麽噠~


    12、三十年


    作為靈魂存在的時間越久,就越看透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飄蕩了多久,或許真的很久了,人們早已忘了貴妃,大唐還是那個大唐,隻是再也沒有極樂之宴的那種洋溢的榮耀和強大。


    我有時會陪著白龍,有時會去到別的地方。


    現在的白龍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白鶴少年了。他的心裏隻有仇恨,一心想要證明些什麽。我看著他在無數個夜裏驚醒,輾轉難眠。他被仇恨和自責煎熬,貴妃的死像是一把鈍刀,把他徹底與世界分離。


    身在貓身的白龍還掌握著在人類時學會的幻術,甚至更加精煉了。他潛入皇宮,給皇帝下了最致命的幻覺,他不要皇帝死去,他要他日日重複回憶貴妃死去的景象。


    看著白龍,我總是回憶起他還是白鶴少年的時候,那個在月下滿眼憧憬,對著月亮抒發心意的男孩。


    “你明明那麽好。”


    我坐在貓的身邊,輕輕的感嘆。物是人非,少年終究會擺脫天真走向成熟,可我還是不忍,不忍他被殘酷推向另一個極端。


    我喜歡白龍嗎?


    有時我也會問自己,我摸索不出答案,或許是喜歡吧。可是我的喜歡並不能改變什麽,命運給我劃了一條線,我在線外麵永遠像個旁觀者,看他的喜歡和難過,我連給他一個擁抱的可能都沒有。這樣的喜歡沒有任何意義。就像是一場表演,台上隻有我一個,沒有觀眾,也沒有任何回應。


    我比誰都明白現狀,所以我隻想陪著他,或者隻是陪著我自己的一絲希望。


    我多喜歡他眼裏對愛的憧憬啊!我多喜歡他那樣維護貴妃,我多喜歡他明明知道全世界都放棄和遺忘,但他還在默默堅持。


    “我會幫你的。”


    明知道白龍聽不到,我還是看著他對他做出承諾。


    我會幫你,幫你復仇,幫你找出那些傷害過貴妃的人,幫你平復你心底所有的恨和不甘,直到你找回自己為止,我會一直幫你。


    為了這個承諾,我找到了丹龍。


    丹龍變了很多,他老了,眼角生出的魚尾紋似乎都在告訴我時間的流逝烙印在了他的身上。


    我懸在他麵前,想著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給他託夢或者什麽方法。身為靈體,時間的累積沒有讓我更虛弱,而是讓我找尋到一些身在人世的技能,我愈發強大,或許是我執念太深,又或許隻是我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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