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無語。


    楊秀淡漠的淺色瞳孔裏映著寡婦狼狽的模樣,她的臉藏在陰影裏,搭在槍身上的手指微微向上抬了抬。


    寡婦臉上有掙紮之色,但片刻後,她屈服了,半跪支撐的腿跪了下去,雙手扶頭,低伏在地上。


    迫使她屈服的,不隻是三聲槍響帶來的壓倒式優勢,還有站在對方麵前,無法抵抗的無力感。


    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楊秀與肖亦璿,都消失了,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小刀靠在輪胎旁,向跳下車的寡婦揮揮手,他的右手不規律地扭曲著,垂在身側。兩人一般兒的慘澹難看。


    聯絡用的耳塞被小刀粗暴地扯了下來,丟在地上,兩人肩並肩坐下,過了半晌,空氣裏傳來小刀平靜的聲音。


    「真強啊。」


    「嗯。」


    「打不過。」


    「嗯。」


    「老闆不愧是老闆,眼光真好。」


    「嗯。」


    「我們加一塊都打不過人家,老闆婚後生活堪憂,會不會被家暴。」


    「閉嘴。」


    ……


    ……


    ……


    斯金拉措是當地人的聖湖。


    翻過蔓延的山脈,沿著一條沒有岔路的山道一直向前,就會突兀地看到山峰之間凹陷的湖泊。


    湖麵上常年煙霧繚繞,遠方是連綿的山峰,近處則是一堆堆砌高的石堆,源自親人對逝去的人的思念。


    翻過斯金拉措就沒有路了,隻剩下草地,小溪,青山綠水。草地裏遍地都是田鼠的洞穴,胖頭胖腦的田鼠時不時探出頭來,再快速跑向自己的另一處洞穴。


    一輛不起眼的小車卡在兩處大石頭之間,誰也弄不明白這輛外觀接近報廢、底盤塞不進三塊磚的破車是怎麽千裏迢迢塞進大草原的。


    受害者躺在後座,沉沉入睡,她腦袋後側的傷口已經被妥善料理,穿著棉質的長袍,腳踝縮在袍裙下,顯得弱不禁風。噩夢一般的三十多個小時帶來睡夢中的慌張囁嚅與落淚。


    車外的凹陷草地上,楊秀盤腿而坐,身旁的金屬箱打開,裏麵的電腦顯示正在通話中,四周是散亂的電池與天線。


    耳機裏傳來老邁的聲音,緩慢但並不遲鈍,沙啞幹涸如垂死,但一字一句,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老辣而狠絕。不顧自己生死,也不顧別人的。


    楊秀的回應很少,大部分是對麵在說,她隻在偶爾發出確認或否定的字節。


    臨到最後,對麵收斂了惡意,問起楊秀的打算。楊秀沉默的臉頰有陰影跳動,沒有回覆地掛斷。


    第203章 活著不如死去(四)


    天光,漸漸過渡到黃昏,夕陽下的草原靜謐而慵懶。


    車身有微不可察地晃動,車門打開,一個搖晃的身影赤足踩到草地上。


    傍晚的草原寒氣逼人,但肖亦璿絲毫未覺,她一手扶著門,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手摸著疼痛欲裂的後腦,昏迷前的記憶零散而碎片,像籠罩著一層迷霧,讓人無從探索。


    空曠的草原上,隻有麵前的人是熟悉的,哪怕隻是靜止不動地坐在地上的背影,也帶給人寬慰。肖亦璿還挺開心的,他鄉遇故知,山水風景宜人,咱們公司什麽時候團建來了大草原?


    肖亦璿張了張口,想叫她的名字,但沒發出正常的聲音。


    她的嗓子早就在過度驚懼中啞掉了,開合的下顎牽扯到頭部神經,帶來劇痛,將走音的聲調徹底變成了嘶啞的一聲哀鳴。


    地上的身影立刻彈了起來,快步走到她身旁攙住了她,手掌扶住肖亦璿的臂膀,帶來的又是讓人安心的溫度。


    肖亦璿習慣性地側頭,楊秀的臉就在離她不過十來公分的距離,熟悉的眼眉,熟悉的稜角,熟悉的姿態,但肖亦璿就是覺得陌生。


    明明沒有近視,卻仿佛就是看不清。


    明明對這張臉輸得不能再熟,為什麽會陌生?


    我這是老年癡呆了?


    肖亦璿收回扶著車門的手,將重量壓在楊秀支撐她的胳膊上,空出來的手想去捏楊秀的臉,卻抬不起來,隻能拉住楊秀的衣領。


    她稍稍側了側身,方便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楊秀。可是看得越清楚,心裏就越慌,一陣滲得發慌的恐懼感,有那麽一丁點的熟悉。


    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感覺?


    哦,對了,前兩天在車裏見到楊秀的時候,見到那張笑臉的時候,每每隻要看到那張臉上的笑紋加深,就滲得發慌。


    為什麽呢。


    哦,對,因為不管怎麽笑,那雙眼睛都像現在這樣,冷冷的,不帶一絲溫度,卻揣著歇斯底裏的瘋狂,有這樣一雙眼神的人,總感覺她時時刻刻都在傷害自己。


    連自己都不吝惜,又怎麽會吝惜別人,靠近這樣的眼神,誰能不慌。


    所以……


    肖亦璿手上用了點力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力氣,明明站都站不穩了——但那點兒力氣很有自己思想地堅持地,緩慢而堅定地把楊秀向自己方向拉近。


    楊秀像是木偶一樣任她拉扯,直到兩者的距離隻剩下剛好裝下嬰兒的一個拳頭,一如第一次相見。


    8厘米外的肖亦璿的眼睛,哪怕經過了一整個白日的睡眠,仍然布滿血絲,一如第一次相見。


    8厘米外的楊秀的身體,曾經已經熟悉熟稔到勾肩搭背的信任,但再一次靠近,就像遇到陌生人一樣,漸漸繃緊,扶著自己胳膊的手指都能感覺到僵硬,從溫暖到硌到讓人難受,藏在陰影的眼睛無法自控地將自己當成了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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