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矮了一點,關捷那站姿還挺酷的。


    他打的是一把老式的黑傘, 傘柄搭在肩上, 沒有用手扶, 那個勾被他壓在小臂上, 和肩上的反向力形成了平衡,然後他將空出來的這隻手也一並塞進了外套口袋裏。


    路榮行走得近了,隔著重重雨幕,看見他的傘勾下掛著個塑料袋,裏麵裝著塊白色的孝布, 用來綁在手臂上表明死者家屬身份的那種。


    這下直接坐實了,他家裏就是有人過世了, 不過關捷的表現很正常, 臉上沒什麽大悲大慟,看見路榮行還笑著對他招了下手。


    看來他還處在他自己所定義的那種“冷漠”的狀態裏。


    不過路榮行停在他麵前, 還是有點擔心和同情:“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就你一個人嗎?”


    “我媽讓我來給姥姥送靈,殯儀館那邊還沒弄完, 還得等2小時, ”關捷說著往學校左邊的十字路口那兒瞟了一眼, “我姨夫就把喪樂班子拉回市裏吃飯來了,就在那兒一拐彎,我看離你的學校近,就說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放在平時,路榮行會說看屁, 這麽大的雨,待在室內才是人間正道。


    不過關捷今天情況特殊,路榮行不想說他,也不好問他來“碰”自己的初衷是什麽,隻順毛擼道:“我們這麽有緣分肯定能了,對了,你吃飯了嗎?”


    關捷看著空蕩蕩的人行道,雖然高度懷疑那個緣分的可信度,不過沒有反駁,隻答了後半句:“剛在飯館裏吃過了,你現在是要去練琴還是吃飯?”


    “練琴,”路榮行朝路上偏了下頭,“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關捷對藝校一無所知,他看城南大門緊閉,還以為所有的高中都是這種封閉模式,聞言有點詫異:“我也可以進去嗎?”


    能進當然好了,他不想跟那些不太熟的親戚和壓根不認識的班子師傅們待在一起。


    這些人喝酒喝得興高采烈,抽煙抽到煙熏火燎,好像完全忘了不久前才將一個老人拉進了火葬場。加上他們聊著大人的話題,關捷插不上話,覺得幹坐在哪裏有點傻,所以他才來找路榮行。


    “可以啊,藝校的管理跟普高不一樣,那邊可以自由進出,”路榮行科普完了想起正事,問他,“你們下午怎麽安排的?你大概幾點鍾走,什麽時候回去?”


    關捷隻是個聽指揮的小兵,稀裏糊塗地說:“我姨夫讓我一點半之前回餐館去,幾點鍾往回走不清楚,得看殯儀館的時間。”


    路榮行琢磨著即使殯儀館不用等,那路上也還有好幾個小時,可他的褲子已經濕的沒法看了,路榮行想了想說:“那不知道要到幾點了,一會兒走的時候我拿條褲子給你,等啊坐車都舒服一點。”


    關捷有點感動,走起路來傘尖和他的磕磕碰碰:“算了,你的午休本來就緊巴巴的,別跑了,你跑那兩趟的時間裏我褲子自己都烘幹了。”


    路榮行斜眼看了他一下,無法苟同地說:“用什麽烘,肉嗎?”


    關捷知道他下一句8成是打擊自己隻有骨頭,連忙偷換概念:“不啊,用體溫。”


    路榮行看他還有心思扯淡,沒再接話,隻是抬腳上了琴室那棟樓的台階,在走廊上把傘收了,探到屋簷下去滴水。


    走廊隻有一個傘麵那麽寬,關捷落後他一步,一腳踩上去,鞋子裏都是“嘰嘰”的水聲。


    從他感覺到襪子濕的那一刻開始,關捷就放棄了治療,哪裏水深他就踩哪裏,將板鞋當成雨靴在用。


    路榮行循聲盯了下他的腳,突然想起除了褲子,拖鞋似乎也得有一雙。


    關捷卻以為路榮行是在看他鞋子外麵掛的汙垢,他是有一個月沒刷鞋了,但有什麽問題嗎?他們男生都是這樣的。


    很快關捷就進了小琴室,將傘斜靠在門內側,站在裏麵打量。


    這屋子很小,是個條狀,牆壁上有些陳年的塗鴉,即使路榮行天天在裏麵彈琴,裏頭也沒什麽人氣的感覺。


    路榮行翻出一把折疊椅給他,之後就去忙自己的了,架譜子、翻琴、纏指甲、調弦,忙裏偷閑地說:“旁邊有個廁所,你可以去把褲子脫了擰一下水。”


    關捷將椅背拖到靠牆,彎腰捏了下褲腳,真就出去了,過了幾分鍾回來褲腿上還是沉甸甸的模樣。


    濕有濕的道理,因為他壓根沒脫褲子,隻是去撒了個尿,關捷回來坐了不到兩分鍾,就連著打了2個哈欠。


    路榮行被他打得頻頻抬眼,瞅了他一下說:“困了?”


    關捷將頭抵在牆上點了兩下,沒說昨晚跪了幾個小時的火盆,隻說:“有一點。”


    “那你眯著吧,”路榮行的眼珠子在譜子上穿梭著說,“我大概1點鍾完事,到時候叫你。”


    關捷對他豎了個“大哥就是穩”的大拇指,閉著眼睛瞌了一會兒,居然睡不著,隻好睜開了扯淡,他說:“我今天看見殯儀館的送別儀式了。”


    路榮行手上沒停:“儀式怎麽了?”


    關捷看著天花板,並不難過,就是有點憋悶 :“沒怎麽,就是那個大廳裏有個屏幕,上麵亮著我姥姥的名字,我今天才知道她的大名叫什麽。”


    “你呢,”他輕輕地說:“你知道你奶奶叫什麽嗎?”


    路榮行被他問得一愣,實誠地說:“不知道。”


    關捷說:“那你回去問問她吧,說不定她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姥姥就是,她挑剔鬧騰了一輩子,像極了電視裏那些叫阿香阿鳳的大嫂子,可到頭來關捷發現她居然叫做何益清。


    就是《愛蓮說》裏麵說蓮花,“香遠益清”裏麵的後兩個字,這篇課文他還沒學過,是風水先生在算日子的時候掉的書袋,隻是被他聽到了。


    對於一個身邊的親人,不了解的原因隻能是因為不關心,這個馬後炮的覺悟讓關捷挺煎熬的。


    路榮行今天能順著的都不會逆著他,聞言就是一聲“好”。


    他答應了關捷也不高興,語無倫次地在那兒絮絮叨叨,一會兒說什麽老了真可怕,一會兒又舊事重提,說他之前發喪還是沒哭出來。


    路榮行沒什麽可以安慰他的話,隻能嗯來嗯去。


    最後關捷終於說出了他今天不對勁的理由。


    李愛黎讓他跟車的時候突然哭了,關捷被她的爆發給驚到了,因為哭喪環節她表現得很不“孝順”,她都沒有要死要活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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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捷手忙腳亂地問她怎麽了,結果李愛黎抱著他說“她沒有媽媽了”。


    關捷恍惚在那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怨恨,或許不是因為姥姥太刁蠻、舅舅太偷乖躲懶,而是因為她作為一個女兒,這一生幾乎都沒怎麽得到過姥姥的愛。


    比起再也見不到姥姥,關捷也許隻是更心疼他媽媽。


    路榮行卻覺得這是應該的,因為李愛黎為他付出得更多,作為旁觀者,路榮行不太能理解他這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感,他沒有什麽富有哲理的安慰話要講。


    但對關捷來說,他能說出來就夠了。


    而路榮行反應越平淡,就越說明這個事無足輕重,他沒頭沒尾地鬆了口氣,然後困意慢慢上來了。


    也許是因為這個環境和人,對他來說意味著放鬆和安全,關捷的意識逐步模糊,腦袋也開始重得像個秤砣,往左邊栽一下就帶得上身往那邊歪一點。


    等路榮行練完一頁再抬頭,關捷的上身已經歪成了比薩爾斜塔。


    再歪一點他可能就到地上去了,路榮行提琴站起來,在搖醒他和放任之間猶豫了幾秒,最後放下琴脫了校服外套。


    他將關捷推正了,拿校服後背搭著對方的胸口,用袖子繞後將關捷鬆鬆地綁在了椅背上,這才回去繼續練琴。


    路榮行的動作比較輕,關捷也就沒有醒,有時人在迷瞌睡的時候,警戒度比睡熟了還要低。


    關捷不知道是真累了還是怎麽,路榮行練完了他也不東倒西歪了,直接睡著了。


    路榮行還沒吃午飯,尋思著這兒沒有人來,幾分鍾出不了什麽問題,而且他站在小超市門口,遠遠也能看見琴室的門。


    於是他沒叫姓關捷,隻掩上門但沒鎖,跑著去了最近的小超市。


    這會兒暴雨已經停了,天上飄著毛毛雨,路榮行為了圖快,幹脆連傘也沒打,他跑到琴室樓旁邊的柏油路上時,左手邊慢慢晃來了幾個學生,他沒留意,徑直往前穿過一片白樺樹林,飛快地拐進了小賣部。


    兩分鍾後路榮行就出來了,拿著牛奶和麵包,一抬眼遠遠看見琴室門口站了幾個人,他眯了下眼睛,在搞不清楚狀況的前提下,心裏滿滿堆上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關捷睡得好好的,不料夢裏陡然暴起了一聲巨響,他驚得打了個哆嗦,嚇得身體無意識跳了起來。


    如果是平躺的姿勢,他這麽掙一下,頂多能製造出1/5個鯉魚打挺,但他是坐姿,還被路榮行溫柔善良地給綁了。


    於是他跟隨反射這麽一跳,不僅身體沒能蹦起來,反而還被勒了一下,椅子被拽得兩腿離了地,板子又被關捷的屁股給壓住了。


    所謂折疊椅,就是壓住坐板就會收起來的椅子。


    關捷上不去下不來,被綜合作用搞得一個俯衝趴在了地上。


    踹門的人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驚道:“我擦!什麽情況這是?!我他媽還沒說話呢,怎麽就給跪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很短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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