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黎這邊等著蒸肉粉,那邊負責去買並且承諾馬上就回來的關小某,卻買了快一小時還沒回來。


    灶塘裏有火她不敢走開,關寬又到街上絞肉去了,李愛黎沒人可叫,隻好讓關敏去找人。


    關敏剛剛才起來,裹著件肥胖的大棉襖,正在大門口洗頭發,被叫的時候滿頭都是泡沫,一聽這話就抱怨上了,嫌棄道:“他怎麽這麽煩人,打個醬油都需要別人去給他端瓶子,我這兒洗到一半,怎麽去啊?等我清完再說。”


    家務事就是一串多諾米骨牌,一件推遲件件推遲,李愛黎等不了,雖然心裏跟她同感,但還是覺得她的語氣有點刺耳,心想不就是出去找下人嗎,是有多難,這麽不耐煩?


    關敏自從上了初三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大的原因,脾氣大了不少,人不能說是懶了,反正作業沒少做,就是越來越喊不動了,雖然有句話叫一家人不要那麽計較,但隻要是人都會忍不住去計較。


    李愛黎不懂什麽兒童教育,她就是和稀泥,誰受了委屈就偏向誰,不論男女。


    這已經是準備年貨的這幾天以來,不知道第幾次聽見她答應得不情不願了,李愛黎生了幾秒鍾的悶氣,到底還是覺得讀書重要,自己抬手去解圍裙了。


    她脫下圍裙交代道:“那算了,我去找他,你洗頭發吧,不過廚房的灶你給我看好,別熄了或是讓柴火掉出來了,起火可不是鬧著玩的。”


    關敏不想頂著濕頭發出去兜風,愉快地答應了。


    李愛黎走進堂屋,將二八大杠推進了院裏,一出門就見無獨有偶,鄰居也正打算出門。


    路建新在家門口的空地上撐著摩托,嘴裏叼著根煙,後邊路榮行正在往車上翻,他坐好之後將大衣的帽子往頭上一蓋,然後側著臉往他爸背上一躺,就等著走了。


    路建新卻覺得這樣太單薄了,嚷嚷著讓汪楊給他拿這拿那,路榮行趴著不動,說不用了快走。


    爺倆坐在一輛車上,又正好衝著李愛黎,模樣上的差別登時一覽無餘。


    李愛黎在心裏好笑,心說路建新自己長得不怎麽樣,倒是生了個俊上天的兒子,而且路榮行的五官也不太隨汪楊,汪楊長得很甜,可他的眉眼卻很正,長大了模樣不大變,肯定帥蓋十裏八鄉。


    這邊她在點評別人的外貌,那邊的路建新強迫兒子武裝完,一回頭和她打起了招呼:“愛黎姐,又上街啊。”


    這是鎮上過年時候的公用口頭禪,就跟首都的人問別人吃了沒一個意思,李愛黎笑著說:“可不。”


    路建新問她去買什麽,自家也好做個參考,畢竟待客要用的那十盤八大碗菜不好準備,大家每年都得集眾家所長,想著法兒地換花樣。


    李愛黎說這回沒什麽買的,就是去揪人。


    汪楊一聽覺得她沒必要跑了,出謀劃策道:“誒你別去了,讓路榮行去找,他們反正是要上街,就買兩袋雞爪鴨爪的,快得很,完了讓建新把他倆一起帶回來,街上堵死了,走都走不動,你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個丸子餡兒裏的味道夠不夠,我嚐不出來。”


    集市就那麽一條街,隻要關捷沒有跑去遊戲廳或是同學家玩,路家父子在路上肯定能看見他,而且來自於廚房的請求是難以拒絕的,李愛黎將車丟在門口,真去隔壁幫忙嚐味道了。


    冬天裏騎摩托,就像在八級的零度大風裏裸.奔,路榮行被汪楊戴了口罩耳罩和毛線帽,武裝得隻剩下一雙眼睛還露在外麵。


    路建新將車停在冷櫃店外麵,自己進去了,進去之前給了他50塊錢,讓他去買點想吃的,順便找下關捷。


    路榮行轉身走了,然後路過第一個路口就被攔住了去路。


    到處都是三輪車、電動車、麵包車,為了給前麵鳴笛的班車讓道,前麵的往後退後麵的卻往前擠,硬是見縫插針地將這個小路口塞得看不見地皮了。


    路榮行於是右拐了一下,沿路朝裏麵走,打算從堵塞的大後方繞過去,但是走了幾米他看見一輛麵包車和前麵的小貨車之間有將近1米的縫隙,就偷了個懶,從車縫裏穿了過去。


    不管堵塞路段有多長,這樣做都是危險的,現世報來得飛快,他剛從車頭穿出去,就被後麵衝出來的一個人給撞到了,那人跑得很快,而路榮行又猝不及防,直接撲到了右前方的地上。


    撞他的人也沒想到車縫裏會突然冒出一個少年,看見他的時候已經撞上了,好在冬天的衣服厚重,不至於擦破皮。


    路榮行人沒事,就是嚇了一跳,他撐起手臂一邊爬起來,一邊去看撞他的人。


    適逢來人也彎著腰過來拉他,兩人對上視線,那人臉上有抱歉的表情,露著眼睛的路榮行卻眯了下眼睛,認出了這是派出所的那位蔡警官,就是夏天家裏丟錢的時候,給他做筆錄的那個,隻是他今天沒穿警服,看著沒那麽嚴肅了。


    他旁邊還有四個人,路榮行看著麵生,隻是見他們個個都是焦急氣喘的模樣,不知道是要幹什麽去。


    大概是看他沒吭聲,蔡警官一時拿不準這孩子到底怎麽了,連忙出聲問道:“沒事吧,啊?”


    路榮行搖了下頭,在他的幫助下站起來,取下半邊的耳罩帶子露出臉,跟他打了個招呼:“我沒事,蔡警官好。”


    蔡警官明顯不記得他了,隻是看他這麽有禮貌,不好凶巴巴地責問他為什麽橫穿馬路,便笑了笑在他肩上一拍,叮囑道:“沒事就好,下次不能這樣了,知道嗎?”


    路榮行點了下頭,準備走了,卻見對方擰了下眉,又說:“今天路上人太多了,小孩兒沒事不要在路上跑,早點回家看電視去,聽見了嗎?”


    說完他手上使了點兒勁,將路榮行推到了道牙子上,同時另一隻手朝前一揮,跟那四個大人接著跑了。


    路榮行彎腰拍了拍灰,沒能全拍掉,站起來又回了人最多的那條街道,他還要去找關捷。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肯定有關捷,因為他喜歡湊熱鬧。


    每到年底這幾天,鎮上都會有人來劃彩輪船,就是用竹篾和彩紙糊成帶頂棚的花船,中間留個人站的洞,負責表演的幺妹就提著船,到每家每戶門口又唱又跳。


    吹拉彈唱的圍在她周圍,還專門有個領路人,在鑼鼓聲停下來的間隙裏說吉利話。


    他們在各戶門口熱鬧一把,主人家多少就會給些回禮,有的是幾塊錢,有的是一副甜餅、兩個黃桃罐頭,表演的從來不嫌少,也不會賴著不走。


    彩船挨家挨戶地劃,表演也曆年也都是一個樣,但是關捷照樣每年都跟著打轉,讓他覺得有意思的不是表演,而是那個負責說話的大爺。


    這大爺非常有才,出口成章、句句押韻,說話跟蹦豆子一樣,讓人很有捧場的欲.望。


    比如他剛剛在上一家的門口說,麝自有香,雲自飛揚,老板家的姑娘長得真漂亮。這會兒碰上個慷慨的男主人,又說這個頭啊帶得好,不是幹部就是領導。


    當然這種不同於恭喜發財的騷話,他都隻在回禮給的多的人門口說。


    關捷提著他媽要的兩斤蒸肉粉,在人群裏跟著哈哈哈,哈得連肉都想不起來要吃了。


    ……


    “大哥,你這是要去打劫銀.行嗎?裹成這熊樣。”


    路榮行還沒找到關捷,肩膀倒是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緊接著右邊冒出來一個張一葉,手裏提著一袋子板栗,朝他這邊送了一下,讓他抓著吃。


    碰見蔡警官那幾分鍾裏,路榮行本來是摘了口罩的,可由奢入儉難,走了一會兒他冷得老想流鼻涕,就又給戴上了。


    同桌的抨擊已經很難給他造成傷害了,路榮行淡淡地說:“不打,有的是錢。”


    “切,”張一葉嗤笑著往嘴裏丟了一個板栗,酸道,“你隻是有幾毛錢而已,別太知足了。對了,你不是被窩裏的蟎蟲嗎,怎麽舍得上街來了?”


    耳中鑼鼓的響聲漸漸變大,路榮行循聲張望了一下,在馬路斜對麵三四十米的地方看到了一個人群,他感覺關捷很有可能在那裏,就開始慢慢朝那邊靠近,邊走邊說:“來買筆芯,順便幫他媽把關捷薅回去。”


    張一葉沒聽到什麽勁爆的原因,沒吭聲,路邊垃圾堆的時候將手裏的板栗殼丟了進去。


    丟完他被垃圾堆勾起了一些關聯的記憶,便神神秘秘地低聲道:“當你是兄弟才跟你講的,別出去說啊。”


    路榮行這還什麽都沒聽到,就得提前給他打包票不會泄密,但還是點了下頭:“說。”


    “夏天我幫你洗廢了一組照片,你還記得吧?裏麵有一張路上那個乞丐的照片,過程我待會兒再跟你講,反正今天早上我爸看到它之後,表情就怪得很,馬上就回刑偵隊了不說,剛剛還給我打電話,讓我待在家裏別上街。”


    路榮行聽完這話,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方才在路上狂奔的蔡警官一行,有限的人生經驗告訴他,街上可能出了鬧事的或是小偷,更多的他聯想不到,就還算平常心地說:“那你還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張一葉“嘿”了兩聲,模樣賤兮兮的:“我問他為啥他不說,我就好他媽好奇啊,忍不住。”


    有個典故叫好奇害死貓,路榮行知道,但他很少跟人掉書袋,就沒說話,僅以沉默表達了一下無語。


    兩人穿過馬路,來到了彩船表演的地點,張一葉三下兩下就擠進去了,路榮行卻沒有,沿著人群外圍走了半圈,才在人縫裏看見了自己去年穿的那件大衣。


    關捷提著東西不方便鼓掌,隻能幹巴巴地跟著別人喊“好”,這會兒他一聲剛到一半,就感覺有人在拽他的帽子,力氣還不小。


    他有脾氣地扭了一下,然後才回頭去看,隔著人一看發現是路榮行,脾氣又變成了一個笑。由於他還想看,就沒往外鑽,而是站在原地招手:“嗨,這麽巧。”


    路榮行沒理他那隻“勾引”的手,紮心地說:“一點都不巧,是你媽……”


    話頭還沒打開,關捷自己被關鍵詞點醒了,“啊”了一聲,笑容瞬間被凍在了臉上。


    緊接著路榮行見他像泥鰍一樣鑽出來,丟下自己就往家的方向跑,邊跑邊說:“你來找我的吧?我先回去送東西,再回來接……”


    “你”字沒說完,關捷前方五六米的人群忽然炸開了鍋,像是有人在那裏投下了一道無形的衝擊波,人們驚慌失措地呈鳥獸狀朝外擴散。


    在他們逃退出來的空隙裏,關捷看見那個幾乎天天都能看見的乞丐手裏舉著一把刀,正在到處衝撞揮舞,所到之處人非逃既倒。


    乞丐就在用刀子揮出來的空缺裏,沿著馬路朝關捷這個方向狂奔而來。


    他平時戴的那頂帽子被速度和風同時掀落,覆在臉上的幾縷打結的頭發便仿佛一道道裂縫似的,撕裂了他以往瑟縮、怕人以及呆傻的假象,露出了一副猙獰狠戾的新麵貌。


    在乞丐的背後,路榮行看見了窮追不舍的蔡警官等人,當中有兩個跑著跑著離開隊伍,衝進了路邊居民樓的小巷子,那裏人少,也有很多通向街道的其他出口。


    別人都在跑,關捷卻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路榮行過來拽他的手,他才茫然地被帶著跑起來,邊跑還邊回頭看乞丐。


    他懵懂而混亂地想到,平時連頭都不敢抬的乞丐都能變得這麽嚇人,那他認識的其他人,會不會也有這樣的一麵?


    這念頭激得關捷突然打了個寒顫。


    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有時候哪些是人,哪些是畜生,光憑一雙眼睛委實看不出來。


    這天乞丐在街上劃傷了兩個路人,萬幸在冬裝的庇護下,傷得並不嚴重,鎮上的民警合力製住了乞丐,押向派出所送往市裏的路上,簡單向個別熟人透露了這是一個通緝犯,殺過人的。


    鎮上居然有通緝犯,這個勁爆的消息傳開的速度和殺師案一樣迅速,街上的人們尤其震驚後怕,都在說自己竟然在一個殺人犯的身邊來來去去了那麽多年。


    在人們強烈的好奇心,以及這個那個嘮嗑的大媽大伯是警察家屬的作用力下,隔天傍晚,關於乞丐的輿論又大麵積更新了一輪。


    到處都在傳播,說這個乞丐是千裏之外的一個城裏人,讀高一那年殺了爸爸和繼母之後,將屍體在家裏若無其事地藏了一個星期,被發現後潛逃了五年,最後在他們鎮上被抓住了,識破他身份的人就是後麵街上的張警官。


    因為同樣都是半大的少年殺人,人們紛紛將乞丐和李雲三人並在一起談論,感慨世道和這些孩子都是怎麽了。


    就在這天傍晚,被人交口稱讚的張從林來到了糧管所的大院,提著煙酒造訪了路榮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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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一葉尾隨而來,看見他爸和路榮行的爸在門口寒暄打屁,盛讚道:“建新啊,你兒子挺會照相的,真的,要不是那張照片,那乞丐還不知道要在鎮上招搖多少年呢,我得代表我們公安,謝謝你們家小夥子。”


    路建新臉上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嘴上卻還要假謙虛:“嗬哈哈哈哪有,他就是瞎拍,鬧著玩的。這些東西我們不會收的,你拿回去,發給你的兄弟們抽去。”


    張從林非要送,兩人就在那兒推推搡搡,張一葉覺得這些大人真是虛偽又無聊,連忙湊到了路榮行身邊,用肩膀撞了撞他,揶揄道:“當功臣的感覺怎麽樣?爽不爽?光不光榮?”


    那些感覺路榮行都沒有,他就是沒想到自己隨便“哢”一下,就給扒出了一個犯人,現在心裏還很意外。


    當然,也有一點後怕,他想起了那一遝被動過的壓琵琶的書,而琴盒後麵正是他放膠卷的地方,他忍不住想,那天來他家裏的會不會就是那個乞丐?他沒有找到底片,所以偷了點錢?


    關捷站在他右邊,在張從林父子來之前,路榮行正在跟關捷嘀咕這事。


    關捷說有可能,接著往他身上擠了擠,又說幸好那天在河邊拍照的時候,那個乞丐沒有發瘋。


    路榮行被他說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時,空地上張從林被推煩了,繞開路建新和汪楊,一個箭步衝到了牆角,將煙酒往椅子上一放,斜拐著朝關捷家的方向跑了,邊跑邊喊:“收下收下,我還有點公事,你們留步。”


    路建新有點胖,追不上這位每天早上跑5公裏的刑警,在家門口氣笑了:“誒喲我草,你這人怎麽這樣。”


    張從林笑了笑,隨即一個急刹車,直直地停在了蹲在自家門口看熱鬧的關寬麵前,他從褲兜裏掏出了一盒煙,抖出一根來遞給了關寬,說:“老關,你閨女在不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下她。”


    關寬雖然有點茫然和忐忑,但還是接了煙,將房裏的關敏給叫了出來。


    很快關敏來到堂屋,張從林一邊讓她不要緊張,一邊從腋窩下夾著的公文包裏拿出了幾張照片,遞過去說:“這是我們在那個乞丐身上搜到的錢,有幾張錢上麵寫了你,和你們班上的李小波,你看一下,是怎麽回事?”


    關敏接過那一小遝照片,垂眼就見第一張照片裏的二十塊錢的背麵左下角上,有一個小小的,用鉛筆的“關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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