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解脫出來的辦法,是對每一個生命敬畏與珍惜,至少這是一個老實的態度,感受到了自己作為受造之物的脆弱,我觀物一如物觀我,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主創之靈的博愛,生活之中處處是答案,我想起那隻被我腰斬的螞蟻,我就是那隻螞蟻,我想起它的掙紮,一如我的掙紮。


    時至今日,才稍稍有勇氣承認,敏感比不敏感要美好,敏感也是一筆財富,被過分開發過的感官才能讓你比別人悟的透一點,遠一點,讓你在所謂的『常態』裏浪費的時間少一點。有時候被生活的『常態』搞得不勝其煩,隻好自己動手給你寫信,寫點生活之外。


    星南,我來到b 城了,還是想離你近一點,初到這裏,四月裏的二月蘭,給b城鋪了層紫毯,仿佛看見那見不得光的吸血鬼躺在上麵,被陽光照的晶晶閃閃,我頂著張平凡的臉坐在公交車上,希望紫外線能透過窗玻璃,給我曬出些繾綣的斑,這樣才恣意又安全,這裏無一人識得我,不用再終日擔心性情爬了滿臉,從眉間,嘴角,緊繃的下頜線,不用再擔心這張臉會跟世界相處不善,不用提著一口氣,不用挺直腰和背板,任自己姿態不佳地蜷縮在座位上麵,我還是會莫名其妙愛上很多陌生人,或許是路邊邊走路邊講電話的少年,皮膚白到發光,樣子天真張揚;或許是恰巧停在車窗旁瘦削的自行車騎者,口罩遮麵隻露出一雙眼,卻是那樣好看的一雙眼;或許是站在我身旁一個多小時的乘客,他沒玩手機,和我透過車窗看同一邊的二月蘭,身上的味道蜜一樣甜,似是我後世的情人知道我寂寞難遣,特意預支我一個多小時深刻的迷戀。


    馬克思說人的本質是關係的綜合,按這個標準,不愛社交不愛□□的我應該屬於半殘,於這個社會而言我的屬性和動物沒什麽區別,甚至不如動物般可愛,好看管,幸運的是,我找到了一份十分適合我,說起來還頗有幾分浪漫性質的工作,電影放映員。


    真正的放映室並不似電影中那樣浪漫,一排排機器熱氣散發個不停,滿屏精確到秒以下的數字走個不停,粗地似巨龍般的管道轟隆隆響個不停,逼仄的牆體上還不時反光若倏忽而過的鬼影。


    而這些,並不是導致我成為影城有史以來首個女放映員的第一因,第一因應該是動輒十天半月的不見天日與長時持續十二個點的孤寂。可這工作卻出乎地適合我,我的工作室有上百平方米,不管是終日坐在監控屏前,還是tms出故障時跑的像狗一樣,這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足跡;我根本用不著說話,最多在巡廳人員發現最後一排又有活春宮的時候,說一聲「收到」,然後善解人意地關上場燈;影城年均客流幾千萬,可我無需與其中任何一人打交道;每天輪番上映的影片幾十場,可眾生的百態,眾生的可愛,都透過一柱七彩的光束,演繹在一個個人頭般大小的窗口之外。


    隻是這份工作終究隻是份夕陽行業,也許不超十年,就會全麵被遠程運營係統代替,那時候,這百十來平方米,再也無需要一個人,看著人們一次次進場,又一次次散場,在窗口之後過度品嚐孤寂,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人長久地扃曲於「鬥室」之間,早晚會瘋狂,可是,會不會有一種生物,根本不需要太陽。


    導完第二天需要的片,每每已是深夜,一次次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總深刻的了解了,黑暗才是地球的常態,連此刻的月光都是借的。


    睜開眼睛的時光隻有短短幾十年,閉上眼睛後的黑暗才預示著永久,久過放映室的蟑螂,久過不知什麽時候爆炸的太陽。


    回到所謂的家,其實是另一處十幾平方米的「鬥室」,修不好的馬桶,水槽漏了,浮標滑了,便圈裂了,我雖然能修也及不上人家能壞啊;漏不完的雨,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總他媽要多備幾個桶,然後就可以置榻於中,聽雨漏南北,雨漏西東;連衣櫃書櫃都是一次性的牛津布,可這是我在b城,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處。


    曾考慮過要不要養一隻酷酷的相看兩厭的貓貓,可對於我這種不需要太陽的生物,貓跟著我搞不好要生蘚,隻好作罷了。


    除了往返於兩個鬥室之間,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影院窩著看免費的電影,做了放映員之後,人們的腦勺子看的太多,偶爾會思念人們的眼睛,在觀影過程中,最有意思的是人的眼睛,特別亮,因為同一個段子笑起來的樣子也會傻一些,像小孩子。


    中學時候我們一起看的很多小說也被改編成了電影,每一次都滿懷期待,隻是大部分時候結果並不盡人意,在一定的時代背景和大趨勢下,很多人隻能選擇畏懼,也許還要畏懼很長時間,我盡量避免自己因為反對某種主義而站入另一個主義陣地,但我還是能理解那些一邊說著「這什麽呀!」一邊離場的人,他們曾經被驚艷過,滿足過,他們花錢打算重溫他們的情結,坐在椅子上等著被重新觸動,卻隻看到了畏懼與言不由衷。


    為了適應這個無比圈錢的大屏幕,即使是自己人,下手也狠,於是,小說的優勢在故事被具象化的過程中『完美』地顯現了出來。其實,即使原封不動,最完美的意象也永遠隻存在於各人的腦海之中。這也就解釋了昨日上映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毀譽參半,隻不過是又一次『幻象的破滅』,黛西這個『幻象中的幻象』亦十分醒腦,很多時候執念中的斯人若彩虹,其斯人隻是表麵似彩虹,十分美麗,內裏隻是一口氣,曰『屁』;很多執念中的白月光,像月亮一樣,把光拿掉,隻剩荒涼黯然,坑坑窪窪的一臉。畢竟真愛這回事兒和上帝一樣,人人都想要,人人都不知道有沒有。越信真愛的人越無所適從,魚兒咬了鉤,隻能被拖著走,越相信是你就越孤單,越不知道,如何走近你的身邊。我亦開始反思自己來到b城的初衷,聽聞你已打算出國留學,以後在這城中,我恐怕連一束綠光都無處可尋了。若將你的人生比作一部影片,我至多出現於無人問津的未刪減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凱旋的姐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驪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驪駰並收藏凱旋的姐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