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定是那南逸公說了我的閑話,你才這般拘謹。」


    蕭翎心道:不錯啊!我義父說你外和內剛,要我說話小心,口卻是默不作聲。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蕭翎一陣,收起臉上笑容,道:「孩子,你能到了此地,可算得曠世奇緣,而且來的時間又恰當無比。」


    蕭翎茫然應道:「晚輩幸得遇上我義父和老前輩,要不然勢必被活活困死這深穀之中不可。」


    兩人問答之言,卻是各不相關。


    中年文士突然朗朗一笑,道:「怎麽?那南逸公收你作為義子了?」


    蕭翎暗道:慚愧,我連義父的姓名,也不知道。當下含含糊糊的應道:「就是那送我來此的人。」


    中年文士道:「就是那黃袍老人,他叫南逸公……」微微一頓,又道:「他送你到此,你可知為了什麽?」


    蕭翎道:「他要晚輩相求老前輩傳授內功,劍術。」


    中年文士沉吟一陣,笑道:「我如不允傳你武功,你那義父勢非要和我拚命不可……」


    蕭翎突覺胸中熱血浮動,忍不住說道:「老前輩也不用太過以為難,如若晚輩的才質愚魯,不堪造就,那就不用多費心了。」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因為你的稟賦過人,我才猶豫該不該傳你武功。」


    蕭翎雖是智慧過人,但終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如何能夠想得通語中的玄機,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遂凝目不言。


    那中年文士輕輕嘆息,道:「孩子,不用多想了,你小小年紀,如何能夠窮通事理……」


    蕭翎接道:「晚輩無知,還望老前輩多多指點。」


    那中年文士兩目突然暴射出兩道精芒,臉色嚴肅他說道:


    「南逸公和我比了數十年武功,始終是不分勝敗,他本是喜好遊樂之人,為了爭一口氣,竟然會在這深穀中,幽居了數十年,未出此穀一步,雖說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但數十年時光,在一個人有限的生命之中,實非一個短暫的時間,他竟然為你放棄了爭勝之心,自認打我不過,這雖是一句謙遜之言,但在他而言,實比殺了他還要難過。」


    蕭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義父愛我甚深,這個翎兒知道。」


    中年文士道:「我們三人,雖是所學不同,但卻是各擅勝場,這幾十年來,大家幽居這深穀之中,與世隔絕,各盡其能的參研武功,希望能夠勝得對方,也好出此絕穀……」


    蕭翎道:「要是你們三人比不出勝敗來,就永遠不出穀嗎?」


    中年文士道:「不錯,我們來到此地之時,相約許下誓言,誰要能勝得兩人,就可以出此絕穀,餘下兩人,再行比試,那得勝之人,亦可離此,但必得相距那第一位離穀人三年之後。」


    蕭翎道:「那兩次落敗之人,難道就永遠不能離去嗎?」


    中年文士道:「那人要終老此地,一生不能出穀。」


    蕭翎暗暗想道:這等打賭的辦法,也未免太過殘忍了,一個人留在這等人跡罕至的深穀之中,忍受一生淒涼歲月,這份幽深的痛苦當真是難以忍受,無怪他要專心一誌,刻苦求進了。隻聽那中年文士接道:「起初幾年,我們彼此之間,都是充滿得勝的信念,每半年比試一次,為了求得公平,各出心裁,輪流主持打賭,先由兩個賭輸之人,出手相搏,再依序輪番搏鬥,但卻始終無法分出勝敗,他善以掌法稱絕,柳仙子以指法領先,我以劍術製勝,每場比過之後,三人都累到精疲力竭,寄望於下一場勝得兩人。但五年之後,連經十場比試,彼此心中都有些明白,要想壓倒兩人,實是困難萬端,三人協議改為一年比試一次,又五年,改作三年比試一次,忽忽數十年,就在我們三人爭勝之心下,度了過去。」


    蕭翎心想:既不分勝敗,那是各有所長,還要比個什麽勁呢?


    中年文士仰臉望天,長長籲一口氣,接道:「我們隱此絕穀,度過數十年的光陰,但卻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我們三人的武功,都有了驚人的進步,昔年甚多不解之處,都在這數十年中參悟了出來,如若能得出江湖,那是足以做視武林了……」他忽的長長一嘆,黯然接道:「可是我們都已麵臨到體能的極限,這數十年來用盡心智,想創出一兩招深奧的手法,以求製勝,肉身雖然是端坐不動,但內心腦際卻是江海浪潮,從未休息,數十年來,可算得沒有片刻寧靜,大大的背逆了修身養生之道,這幾月來,我已不如你那義父,但我習的內功,卻是玄門中上乘心法,如若能稍注養生之道,活上一百歲,實是輕而易舉,隻為一點名心所累,竟然飲鴆止渴,明知錯了,卻偏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我既如此,想你那義父和那柳仙子,亦必有此不久人世的感覺。」


    蕭翎聽得大為震驚,暗道:原來他們都已有了死亡的感覺。


    那中年文士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蕭翎的臉上,道:「因此,我說你來的大巧了,你如早來幾年,我們爭勝之心仍切,不管你驚擾到哪一個人,也難活命;如是晚來幾年,隻能見到三具白骨。可是你卻無巧不巧的,在我們死之將至,名心漸淡的當兒,趕來了此地。」


    一陣山風吹來,吊榻突然晃動起來,蕭翎心中一慌,站立不穩,一個跟鬥,向下栽去。那中年文士右手一抖,手中軟藤突然飛了出去,纏住了向下急墜的蕭翎,手腕一挫,蕭翎身不由己的翻了上來。又落在軟榻之上,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害怕嗎?」


    蕭翎道:「有一點怕。」


    中年文士道:「你如學會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天下恐難再有勝你之人,你要是一旦淪入魔字,豈不是世間一大禍害。」


    蕭翎道:「老前輩此慮不錯,但晚輩又該將如何?」


    中年文士道:「再過三月,就是我們三人比武之期,屆時我當和你義父相商,想個法子在你身上加些限製。目下我先傳你內功築基之法。」


    蕭翎心中暗暗奇道:在我身上加些限製,這倒是從未聞過的奇事。


    那中年文士傳了蕭翎坐息之法,起身離開軟榻,踏著那吊榻的藤索而去。


    蕭翎心想:我還道他是跳下去的,原來是借這藤索而去。


    需知那吊塌距地三十餘丈,再好的輕功,也是難以一躍而下。


    那中年文士去勢奇快,眨眼間,已看不見,隻餘下蕭翎一人坐在軟榻之上,他既怕山風吹動吊榻,把自己翻了下去,又怕那藤索突然斷去,憂心重重,但卻又無可如何,隻好不去想它,依照那人傳的口訣,運氣行功。


    直待天色入夜,那中年文士才回到吊榻上,手中拿了幾枚鮮果,和一隻烤好的山雞,笑道:「這是你兩日食用之物。」


    交給蕭翎,轉身又去。


    夜色朦朧,山風漸強,吊榻的晃動,重見厲害,搖擺不定,驚心動魄。蕭翎心中害怕,隻好運氣行功,也隻有如此,才能忘去身處的險境,隨時有粉身碎骨之危。


    一連兩日夜,不見那中年文士回來,蕭翎眼見山雞生果盡都用完,如若那中年文士再不回來,那是隻有挨餓了。一想到食物用盡,頓覺腹中飢腸轆轆,仰望雲天,正是落日時分,彩霞絢爛,映照著山峰積雪,幻出了綺麗無倫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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