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不知名小城。


    夕陽下,黃昏的金輝格外璀璨,一張搖椅放在院子裏,沐浴著餘暉,上麵蜷縮著一道纖瘦的身影。


    楚狸看著天邊的金輝,指尖勾著一壺酒,仰首又飲一口。


    這裏……


    是竹嬤嬤生長的地方。


    十三歲入宮為婢,在前朝的覆滅之中存活下來,被指派到昭仁皇太後身邊伺候。


    昭仁皇太後生下攝政王時,血崩離世,她遵其遺願,照顧楚棣遲。


    這一看護,便是整整十二年。


    於楚棣遲十二歲時,為了保護他,死於侍衛之手。


    也……


    死於她之手。


    楚狸喝了一口酒,在其曾生長過的地方,安靜的待著,回想著過往的一切。


    怪不得攝政王府會設立一個嬤嬤的牌位。


    於楚棣遲而言,他年幼時便失去父母,腹背受敵,唯有竹嬤嬤是唯一真心待他好、保護他的人。


    偏是這麽重要的人,死在她的年少無知裏。


    她心口像是哽了一口血,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生生難受。


    “咳……”


    一口酒入喉時,辛辣的令她嗆了數聲,眼角紅的不像話。


    “咳咳!咳……”


    猛力的咳嗽,腦中有幾分缺氧,緩了十幾秒,抬起頭來時,竟在視線範圍裏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皇叔?!


    不。


    不是他。


    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她的下落?


    難道是她醉了,竟出現了幻覺?


    她視線朦朧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來,愈來愈近,獨屬於他身上才有的烏木沉香灌入鼻腔,令她的眸色更加恍惚。


    “你……”


    “為何要離開我?”


    男人折腰,蹲在搖椅旁,握住她的手,掌心如鐵烙一般有力,


    “為何要不辭而別?”


    楚狸滿目醉意,更加怔然。


    真是醉了。


    竟夢到如此真實的他。


    無論是聲音、模樣、還是氣息,都與皇叔一模一樣。


    許是醉了,膽子竟也大了起來,那些埋在心底的童年陰影、那份愧疚,借著醉意吐了出來:


    “因為……我對不起你……”


    男人神色微怔:“對不起我?”


    楚狸苦澀,聲音啞然:“每次看見攝政王府祠堂中供奉的牌位,便會想起當初做的錯事……”


    “皇叔,是我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是我害死的竹嬤嬤。”


    “當年,是楚夜離告訴我,隻要你能夠封王,便能留在帝都城,便滿心歡喜的去請求父皇,卻沒想到……”


    沒想到……


    想起此事,她的聲音愈發哽咽,逐漸泣不成聲,


    “是我太傻,我太蠢了……”


    雙手掩著麵,哭道:


    “我一直以為是你對不起我,你想害死我,卻遺失了一段記憶,原來,一直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


    “小九。”


    男人抱住她,大掌捧著她的小腦袋,用力按進懷中,沉聲一歎,


    “我的傻小九。”


    原來如此。


    小小的身體裏,竟裝著這麽大的心事。


    “當年,你不過才五歲,並不懂得皇權紛爭的殘酷,當初我雖然責怪過你、恨過你,可是在那麽多相處的日子裏,早已不介懷過往。”


    這一切,因楚夜離而起。


    他已經把人打一頓了。


    “是我害死了她,還害得你在南蠻顛沛流離了那麽多年。”


    “不是你的錯。”


    男人捧著她的臉,認真道:


    “我的身份注定了這一生顛沛流離,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別人針對我、謀害我,相反,你反而是我坎坷的途中、唯一的一道光。”


    想靠近她。


    想愛她。


    想與她在一起,歲歲年年。


    “如果隻是因竹嬤嬤的事,導致你不辭而別,那我現在便鄭重的告訴你,我已經原諒你了,可你若是還揪著過往不放,那才是難以原諒的。”


    楚棣遲沉聲道:


    “從今往後,不準再離開!”


    楚狸淚眼朦朧的望著他,拔高的聲音,好凶。


    夢裏的皇叔好凶。


    “我也不想那樣,皇叔,從小時候起我就喜歡你,後來……後來,你走了,我失憶了,我們明明應該好好的……”


    “都是他們的錯,小九,是這殘酷的皇權、難猜的人心、奸佞的世道,是這一切拆散了我們。”


    楚棣遲低頭,抵著她的額頭,沉沉道:


    “如今,我們終於撥開雲霧見月明,手握皇權,清掃障礙,終於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光陰苦短,不要拘泥於過去,珍惜當下,過好未來,才是該做的。”


    耐心的一字一句,開導楚狸。


    楚狸心中酸澀又苦楚,悔恨又愧對,各種複雜的思緒在心頭。


    終,墜入男人那雙溫和的墨眸中,撲入他的懷中,失了聲:


    “皇叔,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真的。”


    “你說,你保證。”


    男人失笑,揉著她的腦袋,“都快二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孩似的?”


    “你快說。”


    “好,好,我保證,我發誓,這下你可信我了?”


    “嗚——”


    醉意占滿了整個腦袋,哪怕是一場夢,那也是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


    值了。


    就讓她抱著他,靜靜的享受這一刻,再也不要醒來。


    -


    不醒來是不現實的,特別是醉酒後恢複意識時,那種腦袋昏沉、快要炸裂的痛,幾乎要磨死人了。


    “啊……”


    楚狸抱著頭,下意識翻了個身,腦袋裏跟閃電似的,一陣陣的疼。


    好疼!


    早知便不喝那麽多酒了。


    “唔……”


    “快躺好!”


    一道低斥的聲音穿破耳膜,楚狸猛地抬頭,刹那,睜大了眼,張開了嘴,保持這個姿勢僵硬住,連頭疼都忘記了。


    他……


    他他……


    “你怎麽會在這裏?!”


    皇叔!


    男人端著一碗醒酒湯,沉聲道:“這裏是攝政王府,我們的家,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


    “啊?”


    攝政王府!


    楚狸抱著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已經是那個熟悉的主院廂房。


    她回來了!?


    她怎麽回來了?


    她不是在清水鎮嗎?


    楚棣遲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震驚、一會兒詫異、一會兒疑惑,猶如走馬觀花般精彩,直接掐住她肉肉的臉頰,陰聲道:


    “日後,再敢不辭而別,到處亂跑,我便打斷楚傲天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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