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黃沙漫漫。


    天空卻飄起了雪花,一道肅殺之意,連天接地。


    寒風漫卷黃沙,連清晨飄落的雪花也變了顏色,變成一種漸寒漸涼的灰白色。


    以至於,時近辰時。


    寒風嗚嗚的街道上,依舊看不到幾個行人。


    除了一個身著一件羊皮襖子,生頭寸長黑發,顯得有些清瘦的少年。


    少年手裏沒有劍,隻有腰間掛著一把三寸長的小刀。


    這是龜城人人都會懸掛的小刀,用來吃肉的工具。


    天空一片蒼白,那是一種空虛和寂寞的渲染,無論是誰在這樣的日子裏,都不想出門。


    少年卻不是這樣想的。


    離開客棧,他已經走了好一會。


    他走得很慢,隻是一直沒有停下來。


    縱然前麵躲著一個要他性命的殺手,他也絕不會停下來。


    從他走路的姿勢來看,怕是已走過數不盡的路途,不知有多少裏程,每一步路都像是在修行一樣。


    小小少年,清早起床,要去何方?


    他不知道,至少現在沒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不管刮風下雨,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從客棧裏出來。


    在街上轉一圈,迎著那一縷淡淡的肉香而來。


    沒錯,風中有肉香。


    那是羊肉包子的香味,有蒸的,還有烤的。


    少年每天都在來這家包子鋪坐上半個時辰,吃一籠早蒸好的羊肉包,喝一大碗羊雜湯。


    走的時候,再打包兩籠,一籠烤的,一籠蒸的。


    少年已經吃了半年,風雨無阻。


    連包子鋪的馬老頭,都跟少年混熟了。


    馬老頭甚至以為少年是龜城那家大戶人家的孩子,天天來吃包子,還不差錢。


    像這樣的少年,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馬老頭,老規矩,我餓了。”


    遠遠地,少年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跟正往灶裏添柴的馬老頭喊了一聲:“昨天夜裏就餓醒了。”


    馬老頭抬頭一看,樂了。


    哈哈笑道:“小哥今天多打包一籠,夜裏餓了可以烤來吃。”


    少年想了想回道:“算了,我怕以後吃不到你的包子,不得活活餓死?”


    馬老頭聞言一愣,脫口說道:“那你不成吃一輩子的包子啊?”


    少年閃身進了包子鋪,挑了一張幹淨的桌子坐下。心道,我倒是想在這裏吃上一輩子啊。


    隻是,怕老天不肯。


    ......


    龜城街道很長,卻不寬,少年來的時候,這裏不過百十戶人家。


    幾乎隻是一夜之間,這裏多了無數遠方來的陌生人,在此安家落戶。


    就像是他們的祖先千百年前就在這裏,再次歸來,不過是回家而已。


    龜城裏的人不知道。


    隻有少年知道,這些家夥跟他一樣,是從東凰族禁地出來......想必無處可去,便選擇在此落腳。


    他在城裏轉了幾個月,也沒有找到掌櫃的身影。


    連那兩個夥計也不見了蹤影,最後他想了想,估計那兩個家夥是跟著唐十三,孟小樓等人踏上天路了。


    畢竟百年一遇啊,誰願意錯過?


    除了他,想去又不敢去。


    直到踏進那光門,一道黑洞將少年卷來到龜城外的亂草叢中......


    少年在草叢裏不知昏迷了幾天。


    直到他睜開眼睛,仰望天空,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


    跟著鬼叫了起來。


    如師尊所言那般,被不死長生經反噬的少年,從元嬰之境跌落到了聚氣二層。


    更讓他無語的是,自己眼看就要十二歲,卻回到了八歲的那年。


    而這一回,不再是幻境。


    深吸一口氣,瞬間捂胸皺起了眉頭,輕輕地咳嗽一聲,趕緊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巾。


    捂在嘴邊,過了半晌鬆開手。


    隻見潔白如雪的絲巾上,綻放出一朵殷紅的小花。


    “啊,真受傷了?”


    沒想到跟東凰族的叛徒東凰無明一戰,因為兩人境界相差太大,便是有師尊的一縷神念,他依舊重傷了。


    看來,要在眼前這座城,先養好了傷,再說。


    直到他進到龜城,找到一家客棧落腳,洗漱一番,換上在街上買的衣裳鞋子之後。


    才幽幽一歎。


    看來老天要將自己禁錮在龜城之中,至少在他恢複到築基之前,怕是不敢離開此地。


    心道估計昆侖的師父,皇城的師尊,都以為自己踏上了天路吧?


    誰知道自己的苦?


    於是,少年在客棧裏看了夏花,在龜城的街上淋過秋雨。


    終於迎來了冬雪,而一身修為才堪堪恢複到聚氣三層。


    這,這就是一個渣渣啊。


    不知從哪一天起,他找到了這家老馬家的包子鋪,從此喜歡上了這裏的味道。


    從那一天起,馬老頭就多了一個固定的小財神。


    馬老頭端上來一大碗羊雜湯,擱在桌上。


    一邊問道:“小哥吃了半年的包子,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少年一愣,抬頭望天喃喃自語道:“我叫王問天。”


    “問天?這個名字好大氣!”


    馬老頭笑道:“王小哥家在何處,為何每天獨自一人來吃包子?”


    少年想了想回道:“我的家很遠,很遠,在中州皇城呢......”


    馬老頭聞言怔了怔,點了點頭:“那確實好遠!”


    “王問天?這個名字不對,你是誰?”


    還沒等馬老頭端上熱氣騰騰剛出籠的羊肉包,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少女的聲音。


    還沒等少年抬起頭來,馬車已經靠著包子鋪停下,一隻如白玉般的小手掀開簾子,輕輕跳下了馬車。


    一邊笑道:“大長老,這裏有包子哩。”


    少年一愣,看著眼前罩著一件狐皮襖子,裏麵一件白色錦袍的少女嚇了一跳。


    這樣的鬼天氣,你怎麽不待在家裏,不遠萬裏趕到這荒涼的龜城?


    隻是一瞬,他眼裏的火焰漸漸熄滅,恢複冷漠之色。


    低著頭,去看自己碗裏的羊雜湯。


    淺淺喝了一口,卻忍不住喝道:“馬老頭,你這湯真心好喝。”


    馬老頭一愣。


    一邊跟進來的少女打招呼,一邊看了少年一眼,難道你知道來的是什麽人?


    難道吃了半年肉羊的少年,等的就是眼前一老一小?


    趕車的黑衣老人撣落身上的雪花,哈哈一笑:“這天氣,喝一碗羊雜湯,那可是沒得說啊!”


    少女卻圍著少年轉了兩圈,甚至輕輕地嗅了一下少年身上的氣息。


    然後在他麵前坐下來。


    輕輕地敲打著桌子:“你不對勁,你不是王問天,你是王賢,是被萬千天驕追殺的王賢!”


    “小姐,你不要嚇壞公子。”


    黑衣老人走進包子鋪,跟馬老頭說道:“兩碗羊雜湯,兩籠羊肉包。”


    馬老頭回道:“好咧,客官稍等。”


    少女伸手往少年的臉蛋摸來,被少年伸手捉住。


    “我叫敖千語,我在白雪城裏見過你,你應該是我的哥哥......”


    敖千語離開靈山一路往大漠而來,卻終是跟王賢錯過。


    最後卻從那離開禁地的數千人嘴裏打聽到,被千人追殺的王賢,卻沒有跟天驕一起踏上天路。


    而是跟在他們身後,從另一道光門離開。


    為此,敖千語才在東凰族附近的城池小鎮整整轉了半年,鬼知道誰也沒見過王賢的模樣。


    直到,這樣一個突然的清晨。


    在這樣一個包子鋪裏,讓她遠遠就聽到了王賢的聲音。


    隻不過,等她衝進包子鋪,才發現少年的模樣雖然相似。


    可年紀跟一身修為,卻是天淵之別。


    還沒等少年吭聲,她又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在離開禁地那道光門之時,出了意外?”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能讓人心靈融化。


    隻是少年並沒有融化。


    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拿起一個羊肉包咬了一口,就在湯汁流出來的那一瞬間。


    抬起頭來,往風中望去。


    一陣匆促的馬蹄聲,自城外的方向而來。


    踏破黃沙,幾乎就在少年抬起頭來的瞬間,十幾匹馬兒已經往包子鋪的方向撲了過來。


    馬老頭正欲走出去招呼客人,卻被少年一把拉住。


    “馬老頭,他們不是來買包子,別出去......”


    風中帶著一道濃濃的殺氣,帶著一股殺氣,蒙著臉的黑衣人,又怎麽可能在清晨的時光,自城外而來。


    起個大早,隻是為了來吃一籠羊肉包子?


    少年在這裏待了半年,連街上有幾條狗,他都清清楚楚。


    馬老頭聞言一愣,頓時往後退了半步。


    小聲跟少年和眉頭輕皺的敖千語說道:“王公子,小姐,這些人是大漠裏的馬匪,你們可不要招惹他們。”


    “馬匪?”


    敖千語看了少年一眼,嘴裏卻冷冷地回道:“大長老,倘若這些家夥對我出手,怎麽辦?”


    正端著一碗羊雜湯喝了一口的老人淡淡笑道:“除非他們瞎了眼睛!”


    少年跟馬老頭安慰道:“老頭別怕,這位敖家小姐會保護你的包子鋪!”


    敖千語淡淡一笑:“那你呢?”


    少年兩手一攤:“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跟他們鬥?”


    敖千語氣的一拍桌子:“那個頂天立地,縱橫天下的英雄呢?”


    “不知道!”


    少年看著街邊紛紛下馬,往包子鋪來的黑衣人歎了一口氣:


    “小姐,若是我有難,你可要救我一命。”


    敖千語一愣,看著一襲風雪的黑衣人,冷冷喝道:“你們打哪來,想做什麽?”


    走在前麵的一個黑衣人,正聽身後之人的耳語。


    猛然被敖千語一聲音嗬斥,下意識地指著少年說道:“我們來找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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