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五)


    楊海和丹珠卓瑪爬上山梁。從出生就開始的放牧生活使他們對原野的氣息如此熟悉,撲麵而來的勁風中夾雜著野草的泥腥味、雪沫的清甜味和一絲不安的羊膻味。他們一邊下山一邊仔細搜尋著山下的那條冰水河兩岸的活物。冰水河沿著山脈在這裏拐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大彎,大彎處形成了一片河道淺灘,上麵稀稀疏疏地長著一大片紅柳。紅柳灘,在這萬物蕭瑟的季節,樹木光禿禿的使樹林下毫無遮擋,皚皚白雪使大地上的異樣之物一覽無餘。


    “楊海,快看。”忽然間丹珠卓瑪指著冰河南岸的一個小山包。楊海順著丹珠卓瑪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也立刻看到了那剛從小山包後轉出來的幾個小黑點。


    那是三匹馬,兩匹馬的馬背上馱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另外一匹馬的兩側各掛著一個皮箱。三匹馬無精打彩地走著,西斜的陽光無力地照著荒涼的大地。


    楊海和丹珠卓瑪商量了一下,楊海拋下馬向山下滑去,丹珠卓瑪則牽著兩匹馬向另一側的山坡下走去。勁風將丹珠卓瑪帽子上的鬆雞羽毛吹得呼呼作響,她因為緊張臉憋得通紅。


    大約半個小時後,楊海滑到了山下。他占據了河岸旁的一個小土堆,在土堆上的一棵紅柳樹後拉開了弓箭。他仔細地聽著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心髒砰砰作響,汗水沿著額頭油膩的頭發滴落而下。


    “我不需要殺死他們,我隻要他們放了弟弟妹妹。”


    就在那三匹馬即將進入楊海弓箭射程時,忽然間那馬上的兩人勒馬而立。那兩人側耳傾聽了一會,隻見那矮個子漢子向瘦高漢子打了個響指,那瘦高漢子立即調轉馬頭準備向後方馳去。這時,楊海聽見了遠處丹珠卓瑪的高聲喝叫:


    “喂!你們把我的弟弟妹妹放回來,我們也放了你們。”


    “嘎嘎。”那瘦高漢子喉嚨裏發出一陣怪嘯,“我說你這個小妹妹,你們還有誰啊?”


    “告訴你我哥楊海已經在前麵等著你們,你們放了我弟弟妹妹我們也放了你們。”


    “嘎嘎。”瘦高漢子吹了聲口哨,前麵的矮個漢子立即從馬上跳下來抽出刀躲到馬後麵。


    楊海見他們已經發現了自己,便站起來一邊拉著弓箭一邊向他們靠近。“外鄉人,我們不想傷害你們,放開我弟弟妹妹。”楊海大聲喝道。


    “嘎嘎。”瘦高漢子一邊奔回矮個漢子身邊一邊怪叫著,“豹牙,要不要用槍殺了他們。”


    “蠢貨。”矮個漢子左右兩邊各看了一眼正在靠近的楊海和丹珠,慢慢地問道:“小妹妹,你們還有人嗎?”


    “我阿爸他們就在後麵,我們不怕你們,快放了我弟弟妹妹。”丹珠騎在馬上揮著手裏長長的馬鞭。


    “小妹妹,你弟弟妹妹就在那兩個箱子裏,你自己去拿吧。”矮個漢子紮定馬步,一雙粗黑的掃帚眉上揚,他咧開滿嘴黑牙哈哈大笑起來。


    “壞蛋!”丹珠卓瑪策馬飛奔而至,她揚起手中的長鞭向矮個漢子抽去。“快放了我弟弟妹妹。”


    “丹珠不要!”就在丹珠卓瑪揚起手中的馬鞭時,一柄飛刀從矮個漢子手中飛出,銀光一閃,正中丹珠卓瑪咽喉。


    “啊!”沒等楊海射出手中的羽箭,另一柄飛刀後發先至,它劈斷了弓和弓弦,釘在楊海胸口,楊海翻身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掉進河邊的石頭縫隙中。


    就在這時,馬蹄聲大作,後麵的草灘上四個騎馬的漢子正飛馳而來。


    “兄弟,看來今天要大開殺戒啊。”矮個漢子陰陰地一笑,那瘦高漢子立刻上前將馱著箱子的灰馬拉進了樹叢,他從馬上一手一個將兩個箱子提下馬來放在地上,然後坐在箱子上抽出兩把短刀和一支步槍。矮個漢子則跳到一塊大石頭上,紮步而立。


    馬蹄聲瞬間由遠而近,四支羽箭呼嘯而至一齊飛向矮個漢子,隻見那漢子一個鯉魚打挺,四支箭中的兩支險險從身下飛過,另外兩支則射在石頭上,僅偏幾寸。


    呼喝聲中,隻聽錯鬆尼瑪突然大喊一聲,“小心鬆巴!”衝在最前麵的鬆巴尼瑪翻身落馬,一柄飛刀貫穿麵門,將鬆巴尼瑪從馬上掀落,失去主人的棗紅馬嘶鳴而立,轉頭看著落馬的主人。和鬆巴尼瑪並肩衝來的頓巴尼瑪揚起手中的馬鞭卷向矮個漢子的咽喉,那皮鞭倏忽纏繞在矮個漢子脖子上打了幾個圈,隻聽到頓巴尼瑪大喝一聲,“狗日的,拿命來!”他借著馬前衝的力量猛地一拽。


    但,這一拽非但沒有將矮個漢子拉倒反而將頓巴尼瑪人馬拉成了與地麵的垂直線。那矮個漢子一手抓住纏在脖子上的馬鞭踉蹌了幾步,一隻手從皮兜裏摸出另一柄短刀向頓巴尼瑪咽喉擲去,而此時,一支箭也呼嘯而來,正中矮個漢子胸膛。


    頓巴尼瑪捂著咽喉從馬上摔了下來,鮮血從咽喉處噴湧而出。十米外已經胸口中刀躺在地上的錯鬆尼瑪正試圖掙紮著想從地上坐起來。殺紅了眼的楊鐵山勒馬而立,他將弓箭拉開到極致,近距離瞄準了已經倒在地上的矮個漢子。


    但這一刻,槍聲響了,楊鐵山一頭栽下了黑馬。


    嘈雜聲漸漸平息下來,月亮初上山嶺,夜幕降臨、四野寂靜。


    在這萬籟俱寂的紅柳灘上,忽然從遠方暗影深處傳來了野狼嚎叫聲,起初是一隻,隨後是幾隻、幾十隻,野狼嚎叫聲忽遠忽近,讓夜幕下的八字墩顯得蒼涼而孤獨。


    在忽高忽低悚然而至的野狼嚎叫聲中,矮個漢子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渾身是血,麵容猙獰。在瘦高漢子的攙扶下,矮個漢子躺靠在一塊石頭上緊閉雙眼,不時地咳著血沫。楊鐵山射出的那支箭正中胸口,離心髒僅差一寸。鐵製箭頭已深深沒入身體,擊碎了胸骨。好在矮個漢子功力深厚,又穿著薄甲,才沒當場喪命。


    “咳咳,想不到幾個牧民竟如此彪悍。”


    “嘎嘎,豹牙,我已經幫你點穴止了血。你還能走嗎?我感覺這裏的氣氛不對。”


    “野豬牙,今晚的月亮是血月亮,沒有看見嗎?今晚我們怕是要進鬼門關。”


    “嘎嘎,豹牙。你聽見那狼群嚎叫了嗎?好像是向我們這邊來了。”


    “野豬牙,暗影魔君要顯現了,我恐怕是逃不出去了。你帶著那兩個娃娃走吧,回去告訴龍牙大哥我盡力了,讓他們放過我家人吧。”


    “嘎嘎,那豹牙我就走了。豹牙你小心點。”外號叫野豬牙的瘦高漢子從矮個漢子身邊站起來,他提著裝著兩個孩子的箱子向馬匹走去。不遠處的河灘雪地上,躺著楊鐵山等五個牧民。


    瘦高漢子跨上馬正準備前行,忽然看見前麵十幾米遠的地方好像有個人正跪在一棵紅柳樹下。那人身形瘦削,懷裏抱著一個人,正專注地按壓著懷中之人的胸膛。朦朧的月光照在那人身體上,似乎有一層淡淡的光暈,他周邊幾米的積雪均已融化,地上蒸騰著水汽。


    一陣莫名的的恐懼湧上心頭,這個外號叫野豬牙的瘦高漢子打馬想從前麵的朦朧人影旁繞過去,可那馬卻刨著蹄子喘著粗氣不肯前行。心煩意亂的野豬牙哆嗦著抽出步槍,卻怎麽也無法瞄準,他隻好對著那朦朧人影的頭頂上方開了一槍。


    “喂,你……你是鬼嗎?快給老子滾開。”


    毫無回音,隻有狼群嚎叫的聲音回蕩在原野,越來越近。


    野豬牙驚恐地從馬上滑下來,他感到兩腿發軟,甚至有些無法站立。


    “你,你是鬼嗎?你想幹什麽?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七牙幫’的六堂主。你敢擋道,找、找死、找死嗎?”


    還是毫無回音,那朦朧人影繼續按壓著懷中之人的胸口,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一眼野豬牙。但野豬牙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老僧,清瘦枯槁,麵如雕木,嘴裏一直在念叨著什麽。


    狂風呼嘯,從野狼群嚎叫處湧動而來的獵獵之風呼啦啦卷起地上的雪花,回旋轉動,轉眼間已將野豬牙裹在黃沙大風之中。野豬牙開始東倒西歪地發出尖叫:


    “玉皇大帝,天兵天將,二郎神救我。啊啊,天兵天將,玉皇大帝……”


    “留下兩個孩子,逃命去吧。”在越來越猛烈的黃沙大風中,那瘦削的老僧終於放下了懷中之人。他站起身來,聲音低沉渾厚。老僧一步一步地走向野豬牙,漫天飛舞的雪花狂風在他周圍形成兩道氣流,仿佛是他身體旁的兩個氣包。


    “啊不,我絕不會給你。啊啊,天兵天將救我。啊不,求你饒了我吧。嗚嗚,嘎嘎,我給你給你,等我家幫主殺了你。嗚嗚,嗚嗚,饒了我吧。”終於,野豬牙在那老僧即將走到身邊時放棄了抵抗。那老僧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使他根本無法站立,更別說舉起刀槍。他被一股氣浪壓在地上,隻能跪著求饒。


    “善惡皆有報,我不會殺你。但大難將至,你快逃吧。”老僧一步步走到野豬牙身邊,他一字一句發出的聲音震得野豬牙耳膜欲裂。老僧伸手將兩個箱子拿過來,打開箱子,看了一眼箱中之物,然後他轉過身,抓住那匹驚慌失措亂蹦亂跳的灰馬,將兩個箱子掛在馬匹兩側。灰馬瞬間平靜了下來。


    老僧牽著馬向柳樹下走去,他將樹下躺著的人抱起來放在馬背上趴著,然後用繩索固定住。在老僧背對著幹活的時候,跪在地上的野豬牙幾次想舉起槍來射擊,但不是槍舉不起來就是無法端平瞄準,最後野豬牙隻好就地滾動。當野豬牙滾動出風圈後,他開始撒腿就跑。


    這時候狼群已然逼近,漸有合圍之勢。四野蕭瑟,狂風大作,突然從隨著狼群逼近的那片烏雲中傳出了一聲尖銳、淒厲的長嘯,那一聲淒厲的嚎叫瘮人心脾,聞者肝膽欲裂。


    此時天空中那一盤明亮的月亮也開始變大變紅,突然間變紅的紅月亮猛地跳動了一下,接著紅月亮就變成了比平常月亮大五倍的血月亮,血月亮中似乎有“人”形剪影在血月亮中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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