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澈的眸子是極致的黑,不含有一丁點兒的雜質。


    我知道,這是另外一種族群了,他已經從普通的魂魄體上升了一個階段。


    也許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


    我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這具身子離沐塵遠去,他小小的手掌握的很緊,生怕我會跑掉一樣。


    我現在依然嚐試著開口,卻無能為力。


    可是除了不能動彈之外,我並沒有感覺到其他的氣息,羽靈的氣息。


    曾經在剛剛擁有這具身子的時候,我是感覺過她的氣息的,可是後來下了山,就再沒有感受過了,因此也漸漸淡忘。


    他拉著我一直走,穿過了主屋,直直往後院的那片竹林子行去,我隻能垂眸看他,這個身子才及我的肩膀,他也一直沒有回頭。


    我並沒有感到害怕,也許是因為他小孩子的模樣吧,莫名的讓人感到安心。


    夜晚的玉頂山,是非常冷的,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我的鞋麵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竹林很深,且夜色越發的暗,我已經能感覺到嘴唇在瑟瑟發抖了。


    就那麽一直走,終於在一處有月光灑下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站定後,便緩緩回首,我卻一驚......


    當一種極其悲戚的神情出現在一個小孩子的臉上時,你是否能夠體會那種震驚。


    羽澈,如此純淨的名字,此時卻用這樣子的眼神看著我。


    “你......‘我驚覺自己能夠發出聲音了,雙手的麻木感也漸漸消失。


    他慢慢將手鬆開,哀歎一聲。


    “你是,羽澈?”我試探地問。


    他淡淡回眸看我,嘴角扯出一個哀涼的笑意來,“你竟不記得我了,羽靈。從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雙拳緊握起來,我依稀能夠看清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我搖一搖頭,眼中盡是不解。“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羽靈,你姐姐她,我也不知道在哪。”


    他有些微的詫異,但很快便又恢複了平靜,“你是想說,她或許投胎了麽?”


    我隻作沒有聽見。


    我垂首看一眼他的神情,很是淡漠,我又繼續道:“我聽說了你們的事,羽澈。這次我回來,也是想要找找你,很多事,我還要問你。”


    他指一指我的身後,輕聲道:“坐。”


    我回首。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小石椅,我倒也沒有太過驚訝,向來身懷本領的人,都會一些不為人知的本事。


    我慢慢坐了下去,此時就換做他俯視我了。


    他抬手微微觸碰下我的肩,蹙眉道:“你要問什麽?”


    我生怕他突然消失,畢竟時隔那麽久。自那一次以後,是再沒有見過的,就是在我十分迫切地想找到他的時候,也是無果。


    此刻的難得,我便要抓緊。


    “羽澈,你。可有見過羽靈?”我剛問完,就知道錯了,他若是見過,便不會問我。


    “見過。”他淡淡地說道。


    這是我根本沒有料到的答案。


    我蹙眉看他,羽澈的目光依舊如此。我從裏麵看不出其他的情緒。


    “在哪兒?你能告訴麽?我需要見見她。”我盡量將語聲放柔。


    不知為什麽,此刻的他在我麵前,我並未感覺到惡意。


    他卻突然笑了起來,那個笑容,很明媚,與我初見他時完全不一樣。


    “不就在我麵前麽?羽靈,你變了,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他再一次強調我是羽靈。


    但我此刻清楚的知道,我不是羽靈,隻是因為我這個身子,他才認定我是羽靈,也許是因為感情太過深切,思念太甚,才會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假。


    我頗為無奈,隻得黯然垂首,再仰首時,他卻不見了,而我的眼前也變作一片漆黑。


    頭好暈,腦仁突突地跳。


    似乎有一雙溫暖地手撫在我的臉頰,略略心安。


    睜眼時,已是一片光明,沐塵正一臉關切地看著我。


    他的眉目間有隱隱的憂愁。


    “青離,你睡了很久,是不是夢見什麽了?”他的語聲淡淡,神情有瞬息的凝滯。


    說罷便將一隻手探入我的後背,稍一用力,就將我的身子扶了起來。


    我立時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轉,身子馬上便要倒下。


    他連忙將我抱住,眼眸深處有一抹憂傷略過,我的下頜擔在他的肩膀上,喘著氣,有冷汗涔涔。


    他動作輕柔地拍著我的後背,終於好了些,在事物重新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緩緩將他推開。


    沐塵將手背探上我的額頭,我微閉了雙眸,有一股暖意從額頭緩緩流入心間,瞬時舒適了不少。


    “你的臉色很蒼白,青離,告訴我,你見到了什麽?”沐塵是何其聰明的一個人,所問的話便是一語中的。


    我長長一歎,說實在話,我根本不相信之前所經曆的那些場景是夢境,我做過很多夢,有的歡樂,有的憂傷,但唯一例外的便是,沒有真實感。


    適才經曆的那些則大大的不同,不論是從觸感,還是景致,都絕壁是真實的。


    我難受的道:“羽澈來找我。”


    沐塵沒有露出很驚訝的神情,他的神色有些淒惘的迷醉。


    我靜一靜心,又繼續道:“那不是夢,沐塵,我不知道你是否經曆過,如此的真實,羽澈他,絕對是真實的,不是魂魄,也絕不是妖族一類。”


    他似是肯定了我的說法,麵色沉靜無波,他起身,旁側置了個水盆子,裏麵有塊兒浸濕了的帕子,他將雙手探入,拿了起來擰幹。


    水滴紛紛墜入銅盆的聲音,是很清脆動聽的,我在一瞬失了神。


    冰涼的帕子,將我額頭濕膩難受的汗水盡數拭去,他悉心擦拭著,似在對待妻子一樣。


    思及於此,我便輕輕一笑。


    他刮一刮我的臉,也隨之笑道:“要是什麽時候你的心裏真正有我,那就好了。”


    沒等我接話,他就適時地將話題岔開,“你是否聽說過一種東西,叫做魘。”


    我的神情瞬間凝滯,是了,羽澈的種種情形,都與魘極其相符!


    何謂魘,人死之時處於極大的憤怒,仇恨,和恐懼之中,死後怨恨不散,有些怨氣極強的生成厲鬼,而有的則化為惡魘。


    自古以來,民間就有九魔一魘的說法,世上能生成九個魔,卻不能夠生成一個魘。


    而九個魔的凶戾,也比不上一個魘。


    多見於大屠殺和瘟疫的地方,隻有這樣子大規模的慘死,才能夠保證怨念凝聚不散,才能形成魘。


    羽澈是死在羽靈的手上,可也是在那時候,死了太多的靈蘊族人。


    魘能如夢,能吸取人的精氣。


    這些種種跡象,都與羽澈相連,我很敬佩沐塵能夠用這樣平淡的語氣去說一個惡魘。


    我活了那麽久,魔見過不少,魘卻從未見過。


    也不允許見,畢竟這樣的東西是極為稀少,也許幾百年,也許上千年才會形成一個。


    我低眉不語,此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沐塵走過去將窗戶打開來,外麵正飄著雪,銀裝素裹的世界,是很美的。


    我看的有些癡了,寒意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沐塵貼心地遞過件兒衣裳,我垂首看,是件厚厚的小襖,繡了蓮花的樣子,我倒很喜歡。


    他攬一攬我的肩道:“我之前幫你緩解了些微的疲倦,現在你會感覺好受些,可是魘的出現,千百年也難得一遇,青離,我昨夜沒能夠保護你,是我的錯。”


    我眼底有深不見底的空漠,凝眸向他道:“不怪你,他見我,也是好事,不過魂譜上的這兩個名字,太為難我了,沐塵,你可知道,我從遇到過這樣棘手的事。”


    他神色寂寂,“不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沒有誰能夠動你,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我沉思片刻,起了身,道:“我要去找祺昕問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也讚同,但也許是害怕羽澈再來找我,便跟在我身邊,他是獄子,可也沒怎麽碰過魘。


    這樣的存在,無論是對於妖,魔,仙,還是人,都是一種噩耗。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災難。


    我們去到祺昕的屋子時,她已經坐在那兒了,這幾日她似乎都不忙,此刻也是拿著把剪子在修剪著窗台邊的雪蓮花。


    看到我進來,便挑一挑眉道:“怎麽了?”


    我上前去,冷冷道:“羽澈究竟是怎麽死的?”


    她麵色如常,沒有絲毫別的情緒,她轉身,神色一凜,“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麽!羽靈發作,他也受害其中!”


    我被她這樣的態度給激怒了,麵容忽而帶了一抹光影的陰霾,“那麽多人死了,為什麽隻有他一個變成了魘!”


    我或許是情緒有些激動,沐塵怕拍我的肩,經過昨夜,此時隻一發怒,就感覺氣血湧上心頭,十分難受,這就是魘入夢。


    祺昕麵露驚詫和難以置信,“不可能,你在胡說些什麽!上次你不是見過他麽,是你告訴我的,那隻是個魂魄。”


    她的語聲越來越低,我心裏已隱隱覺得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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