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囚犯又用盡力節省下來的半盆水清洗了凝起結的亂蓬蓬的頭髮,沒能剃成的鬍子也都在水分的安撫下柔順了下來。


    直至現在,雖然還有不完美之處,且身形依然過分地幹枯消瘦,但大致看來,三十四號已然完成了蛻變,有了人樣兒。


    “你看著精神了不少。”收起空了的水盆,準備離開的獄卒掃了又回到床上去的囚犯一眼,話中隱約夾帶了驚奇。


    三十四號點了點頭,再度感謝了獄卒的好心。


    “行吧。這樣也好。”獄卒說。


    他在關上沉重的獄門之前,又幹巴巴地道:“祝福你的狀態能多保持一陣兒。要不是場合不對,我還以為你在為與哪個漂亮姑娘的約會做準備呢。”


    之後獄卒就走了,以至於沒有機會發現,縮在牆角的囚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先是渾身一顫,隨後體溫陡然升高,長久未被陽光照射而極其慘白的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莫名的紅暈。


    他像是在這一瞬間回憶起了相當豐富的經歷,導致神智渙散,手腳發軟,又在短暫的恍惚後開始坐立不安。


    被“三十四號”替代姓名的唐太斯終於忍受不了,第十幾次地將壓根沒多少鋪墊的床重新整理,但還是沒能除去根植的黴味與酸臭味。


    天知道從今早開始,他的心中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即使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將自己收拾幹淨,與黴味一樣根植的自卑仍舊讓他無法心安。


    就在清晨,就在不久之前……一位聖潔且美麗絕倫的天神垂憐於他,降臨到他的身邊,並且,寬容地接納了他的窘況……


    唐太斯的腦中頓時無法控製地湧入無數靜止的畫麵。


    奇蹟便發生在這裏。


    他完完全全地淪陷進所深深思念的大海的懷抱中了,這正是水手難以違抗的命運。


    他幾乎就要癡迷地觸碰上神明那甜蜜的唇角了,可突然間,急迫的罪惡感猛然降臨,讓他瞬時冷汗淋漓,不敢相信自己竟在無意識間做出了這般冒犯之舉。


    “……血……血、血、血液!”


    掙紮著這般喊道,他遭受的折磨之重難以想像,幸好,仁慈的神不介意再救贖他一回。


    “我並不推薦這個選擇,因為master你的虛弱程度……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如果你堅持……”


    “請放心,master,你不會有事。”


    ……


    唐太斯又重新挪回了他的床角,僵硬地呆坐著。


    左手的手腕上還殘留著不明顯的疤痕,早上,血液就是從這裏流出,可足以讓虛弱的人致死的出血量並沒有對唐太斯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


    浮想聯翩還沒有結束,他的思緒翻飛,不自覺地回味著——


    不久之前,那張宛如由皎潔月光凝聚的臉龐被迸濺出的血汙沾染,眸中漸漸呈現流轉的神采,平添上令人窒息的驚艷。


    可是,這雙明眸中映出的卻是狼狽而又髒亂的自己的臉。


    “砰!”


    唐太斯把腦袋撞上牆壁,喉嚨裏傳出了近乎痛心疾首的哀鳴。


    實際上,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搞明白,落在好運的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樣的奇蹟。


    準確的答案似乎就在不遠處。


    可他還需要耐心地等待,因為……


    他的恩人,在驚鴻一瞥後就深深烙印在心的“神”,此時並不在他的身邊。


    ——耗時一個半小時,艾爾利終於回來了。


    藍色的一團慢騰騰地飛到鐵柵仍在的窗邊,奮力一擠,總算將過於圓潤的身體以及某一過大的物體一起,擠進了狹小的縫隙。


    哐!


    恍然回神的唐太斯驚愕地發現,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撞上了鐵門。


    那東西頓時反彈了回來,落在地麵,精神奕奕地擺動尾巴,在空氣的包圍下拚命張嘴喘息。


    啪!


    這次的聲音又有另一個來源。


    海鷗艾爾利俯衝下來,幾乎被腹下絨毛掩蓋的小爪氣勢洶洶地踩上那活力十足的“東西”的頭部。


    “master,這是我抓到的最近範圍內營養最豐富的一條海魚。”


    鳥兒是不肯能擁有表情的,但唐太斯就是能從“海鷗”的小腦袋上看出幾分自帶的嚴謹。


    “唯一的意外是,它太不安分了。”海鷗艾爾利不滿地說。


    踩了一下不夠,繼續踩——直到那條生命力相當旺盛的魚撲騰了幾下終於沒了動靜,那隻看著嬌小的爪子才滿意地挪開。


    海鷗艾爾利還神奇地變出了一個鐵做的盆,很有可能是從獄卒或是典獄長那兒偷來的:“就用它來做午餐。master,你需要補充營養。”


    唐太斯:“……”


    “好、好的。”


    舌頭過了半晌才恢復往常的靈活,唐太斯注視著這隻神奇的鳥兒,還是無法將它與——他的神,聯繫到一起。


    太荒謬了。


    不過,對唐太斯來說也算是好事。


    如果此時出現的是另一個形態,恐怕他會羞愧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於是,帶著惶恐,不自在地問道:“在那之前,我還有很多疑惑……您能為我解答嗎?”


    “請說。”


    “我記得您否認了神的身份,說自己是英靈,英靈究竟是何等尊貴的存在?您來到這裏,難道是為了將我救出苦海?哦,不,我還記得……您是被迫變成現在的模樣,我應該做什麽,才能幫助您?”


    他對艾爾利的稱呼一直充滿尊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禦主和從者的身份顛倒了。


    艾爾利道:“我是你的從者,可以看成是能為你做任何事情的使魔,你的地位更高一等才是。”


    這麽說起,他的稱呼其實也有問題。對任何人——包括地位至高無上的國王,艾爾利都是用著平淡的“你”,而他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哪裏不對,也沒人提醒過他。


    “master,你能幫到我的就是吃掉這條魚,養好身體之後,就能為我提供更多一些的魔力了。”


    唐太斯似懂非懂:“啊……”


    腦子混亂如他,完全沒有注意海鷗艾爾利是如何烹飪那條可憐的魚的:稍稍損耗一點魔力,用火的魔術直接把魚烤熟,往盆裏一放。


    大功告成。


    唐太斯愣了一秒,就被烤魚散發的馥鬱香味勾起了強烈的飢餓感,頓時狼吞虎咽。


    待他吃完這條人生中最美味的烤魚,卻又驚訝地發現,那道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竟然又來到了他的身前。


    “午餐後二十分鍾,按照人類的生活規律,午休時間到了。”


    這就是艾爾利,嚴格遵循每一階段的作息時間。


    他向再度渾身僵硬、卻根本移不開視線的可憐囚犯伸出了雙臂,並吸取昨日的教訓,問他:“master,你還覺得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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