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霍格沃茨地窖的魔藥辦公室總是冷冷清清的。


    往常時候,這樣的冷清恰恰是斯內普所看重的,然而今天,他卻覺得這種氣氛叫人無法抑製的煩躁並……


    斯內普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翻湧的叫人難受的情緒全部壓了下去。


    他不願相信,自己方才竟感覺到了恐慌。


    打開門,進入辦公室,是還燃著爐火但靜悄悄的客廳以及半掩的臥室的門。


    哈利還沒有醒過來。


    斯內普胡亂扯下外袍,把自己拋到沙發上試圖休息——但完全沒有成功。他驀地睜開眼,帶著怒氣用力揮舞一下魔杖,一瓶未開封的威忌士就從廚房飛到了他手中。


    斯內普毫不猶豫地開瓶倒酒,將其大口大口喝下腹中。


    刺激性的液體從喉嚨流入胃中,火辣辣的燒灼感又從胃中直衝到腦海。


    斯內普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直到他喝下了足有半瓶的酒,直到他絕望的發現,自己依舊清醒著——他不能比現在更清醒了,他明明白白地感覺到痛苦,自心底而生的,對冷酷的命運的憎恨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苦在他內心交纏著,如同色彩斑斕的毒蛇那樣,用鋒利的牙齒和毒液腐蝕他的心髒……他從來沒有這樣難受過。


    從來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牆上的時鍾走動時固有的滴答聲單調又乏味。


    斯內普在沙發上坐了許久。


    他慢慢地,搖搖晃晃站起來,如同一個最普通的、半醉了的醉鬼那樣向掩著門的臥室走去。他想看一看躺在臥室裏的那個人,他想多看一看,多看一看,在還能夠的時候,盡可能多的……


    門被推開了。


    這是一個簡單的、普通又製式的房間。整體以墨綠色為主,家具則隻有衣櫃、床以及靠近角落的沙發——並不難以理解,從霍格沃茨那裏拿到這個房間的時候,除了必要的東西之外,現任的嚴肅的魔藥教授可從來懶得再添什麽多餘的物品。


    平常的時候不覺得,但現在……走進臥室的斯內普看著在床上安靜休息的孩子。


    或者至少應該有個床頭櫃?以便放些什麽東西……一杯水,或者其他什麽?他微微搖動有些暈沉的腦袋,走到床邊坐下了。


    床上的人依舊熟睡著,呼吸平穩,表情寧靜。


    可是僅僅幾小時前,他還全身痙攣得痛苦到說不出話來……


    不,至少不主動做什麽就再不會了,隻要用那個配方慢慢調養就沒有問題的。


    是的,當然沒有錯,可以這樣。但‘不主動做什麽’……?


    沒有問題的,西弗勒斯,不要多想,沒有問題的。


    西弗勒斯,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白,鄧布利多也明白,你們都知道,沒有什麽所謂的‘不主動做什麽’,他會要求的,隻要知道了,他就一定會的,他一定會的——


    “不。”斯內普虛弱地拒絕著。


    但那個聲音就在他心底像是生了根一樣,頑固在他耳邊重複著,用最冷靜的、最殘酷的聲音重複著:——隻為那該死的、與你從來沒有關係的正義。


    ——隻為了那樣的東西。


    為什麽?


    為什麽非得這樣?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再遇見了一個……一個在意的……一個喜歡的……一個愛著的……


    “為什麽……?”斯內普喃喃著。他疲憊不堪地彎下腰,靠在床頭上。


    距離他僅有咫尺的哈利睡得很熟。斯內普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鼻腔內噴出的淺淺的呼吸,溫暖而帶著些許的cháo濕……


    斯內普的目光落在了哈利臉上。


    他的臉色和初見時候一樣糟糕,蒼白泛青,毫無血色。就連嘴唇也是一樣,沒有健康的顏色,隻隱隱約約泛著青……


    斯內普感覺到昏沉了。


    他的目光停駐下來,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些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與感覺。那樣的感覺……


    如同被蠱惑了似的,斯內普慢慢的、一點一點地湊近床上躺著的人……很快,他碰觸到了那樣的柔韌,帶著些微的冰涼,隱約又有一點火焰燃燒似的炙熱……跟記憶完全吻合。


    他不受控製地輕輕摩挲著那一抹柔韌,然後是吮吸,然後是含咬,然後……


    直到沉悶的呻吟在斯內普耳邊炸雷一樣響起時,被酒精與痛苦攝住的成年男人才驟然驚醒。


    他被燙著似地一瞬抽離身下的溫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紅腫著嘴唇,連衣襟都被扯開了一半的僅有十一歲的孩子。


    “梅林……”斯內普從牙齒fèng中擠出了這兩個字,他豁的站起身,連重重撞到旁邊的衣櫃都顧不得了,轉過頭就撞撞跌跌地逃跑一樣離開臥室。


    床上的哈利依舊安眠。


    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事實上睡了很久,但自我感覺隻有一瞬的哈利從黑暗掙脫,睜開眼睛的一剎那這麽想到。


    他摸索著自己的魔杖,將手抽出被子,朝半空輕輕揮了一下,就看見一行綠字憑空浮現。


    哈利注視了那行綠字一會。


    顯而易見。他對自己說,並慢吞吞坐起來穿上衣服。不是一小時,也不是兩小時,是八個小時,整整八個小時。


    他推開了臥室的門。


    地窖不論什麽時間總亮著燈。


    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想什麽的斯內普明顯被推門的聲音驚到了,他不止一下子扭過頭來,甚至還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樣的反應讓情緒有些糟糕的哈利愣了一下:“教授……?”


    斯內普看了哈利一兩秒,然後他飛快的狼狽的移開視線,重新坐下:“你醒了。”


    “嗯。”哈利有點奇怪,但沒多做考慮,他來到斯內普對麵坐下,“教授,你知道我白天突然感覺的痛苦是因為什麽嗎?”


    斯內普又靜了一兩秒,然後他平靜地說:“是因為魔藥配方,魔藥配方有問題。”


    “唔……”哈利斂一會眼,然後問,“教授,你不問我那時候有什麽感覺嗎?”


    斯內普不悅地皺起眉,冷冷說:“我認為我才是這個學校的——你的——魔藥教授,雷文斯先生。”


    哈利沒理會這句話,他直視著麵前的茶幾,說:“我感覺到被烈火燒灼一樣的痛苦。這樣的痛苦真奇特……我真想不透,有什麽樣的身體問題能叫人感覺到這種近似——完全——跟魔咒傷害一樣的疼痛……”


    “雷文斯先生,”斯內普陰沉著臉,“你要暗示什麽?”


    哈利答非所問:“昏迷前,我聽見了鄧布利多教授的聲音。”他抬起眼看著斯內普,看見對方的神情就跟他身上的黑袍一樣刻板冰冷,“他說要找我是嗎?很巧合……非常巧合,是不是?”


    “我想你現在不適合談話!”斯內普粗暴地結束了兩人間的對話,他站起身準備離去,“也許等你清醒一點兒了——”


    “魔鬼火焰。”哈利說。


    斯內普的腳步一下停住了。


    哈利並不急著往下說,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讓自己放鬆一些,但這顯然失敗了——從他那突然露出的煩躁的神情上可以窺探出來。


    “讓我想想……教授,你的意思是讓我來說嗎?……這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他說道,聲音顯得有些冷漠,“我突然感覺的疼痛感來自於魔鬼火焰。至於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我恐怕是因為鄧布利多教授在處理魂器吧。鄧布利多教授其實早就有這樣的擔憂了,所以他沒有立刻處理自己取得的魂器,而是收集告一段落的時候,嚐試性地用了一點魔鬼火焰,試圖驗證……”


    “夠了!”斯內普咆哮道。


    可是哈利幹巴巴的聲音已經接下去,並把話說完了:“現在看來……他是正確的。”


    魔藥辦公室內一下沒了聲息。


    不論是火焰燃燒的聲音,還是時鍾走動的聲音,或者偶然的自外頭傳來的腳步說話聲……一切的、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都變得遙遠、虛幻起來。


    斯內普聽見了自己心髒的急促的跳動,他定了定神,試圖說些什麽——但幹啞的喉嚨早發不出聲音來了。


    短暫的靜默。


    坐在椅子上的哈利放鬆身子,他抬起頭,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其實也不是太難理解,總要有些代價的,這個世界……我破壞了那麽多……”


    斯內普聽不懂哈利的話。但他能夠看見,在他麵前坐著的,笑著說“沒有關係”的男孩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在流逝。


    他注視著那雙碧綠色的眼睛。


    那雙一向清澈的眼睛在此刻滿載痛苦。


    短暫有限的時間被無限的延長了。


    不知過了多久,斯內普看見那個孩子的臉上終於沒有了笑容。


    他聽見了他的聲音,那幹淨的聲音輕緩而絕望。


    哈利喃喃著,僅僅隻對自己說:


    “為什麽……?”?


    68、魂器完結 …


    在鄧布利多和斯內普交談的一周後。


    在哈利正式上課的五天後。


    在伊爾即將回到霍格沃茨的一天前。


    校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正在銀器麵前觀看霧氣的鄧布利多沒有回頭,他還說:“請進。”


    門打開,又合上。


    鄧布利多轉過頭去:“哈利?”他有些驚奇。


    “是,教授。”哈利回答,並露出一個有些侷促地微笑,“嗯,我在底下那裏試驗了幾個甜食的名字——”


    鄧布利多立刻露出理解的笑容:“當然,當然,我最近頗為喜歡血腥棒棒糖,最新的一款味道真特別。那麽有什麽事呢?哈利?”他說著,又指了指椅子,“先坐下,我們可以慢慢說,哈利。”


    “不,不用了,”哈利說,“我隻是想來說說,關於魂器和我之間的聯繫的……”


    這一句話讓老校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哈利一會:“西弗勒斯告訴你了嗎?”他輕聲喃喃,“這真出人意料……”


    “是我自己猜到的。”哈利簡單說,旋即繼續正題,“我想……”他有點說不下去,不由停下來深吸一口氣,“那個,我想……”


    哈利還是沒能說下去。他隻覺得自己喉嚨裏憑空多了一個腫塊,就塞在那裏,讓他的聲音根本沒法發出來……他覺得難受極了,他甚至在想,何必這樣勉強自己呢?假裝不知道不是很好嗎?總沒有人能怪他的,總沒有人能要求他——要求他自己——步入死亡的……


    可是這樣的逃避有什麽意義呢?哈利失魂落魄地想道。他真的能夠假裝這些不存在嗎?他既然永遠不可能忘記過去,忘記那些犧牲的人們,又怎麽可能——怎麽可以——假裝魂器不存在嗎?又怎麽可以,無視因自己而產生的惡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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