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沒有立刻回答,他按著牆壁,目光在牆上打盹的畫像上來回移動著,又側身將耳朵貼上去,仔細尋找任何的蛛絲馬跡。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一切都風平浪靜安安穩穩的,就像是他僅僅太累了所以產生了一個小小的幻覺——


    是幻覺嗎?哈利問自己,他寧願這隻是一個他壓力過大下的幻覺,可是不安和恐慌在聽到聲音之時,就已經不動聲色地在心底投下種子,汲取養分,瘋狂滋生。


    “雷文斯?”斯內普不耐煩了,“現在跟我回去,或者,”他的目光在哈利所看的地方一掃而過,“給我一個理由。”


    精神正集中在尋找方才的聲音之上,哈利有點心不在焉:“教授,是……”


    “撕裂……餓壞了……是時候了……”那道聲音突然再次響起來了。


    和之前一模一樣,那樣冷冰冰的,殺氣騰騰的……和他記憶裏,一模一樣。


    哈利臉色灰白。


    不是錯覺,絕對不是錯覺,有人把蛇怪放出來了——一個蛇佬腔,把蛇怪放出來了!


    可是伏地魔不是最後的蛇佬腔嗎?他不可能留下血脈,追求永生的黑魔王根本不需要繼承人……不不,這裏沒有黑魔王,是岡特家族的其他血脈?可是他查過了,岡特家族早在好幾十年前就徹底的沒落了,甚至沒有留下任何一支的血脈……不。


    哈利能感覺到,自己跳動著的心髒慢慢停下的感覺。


    有一大團的冰冷被塞進了他的心髒,讓他不受控製的、整個身子哆嗦起來。


    ……不,岡特家族確實幾十年前就徹底消失了,因為岡特家的人全都死了,可是誰能說,它有這個結果,不是再一次的因為伏地魔?那個邪惡的,喪心病狂的瘋子……因為契約,因為他在意的親人都活著,所以他沒有查下去,他沒有查下去……


    哈利狠狠地一拳搗在牆上,巨大的響動讓牆上的畫像紛紛驚醒過來,慌張四顧。


    可是這個時候的哈利已經顧不得了,他甚至顧不得斯內普是不是在他身後沖他喊了些什麽——他隻是拔腿奔跑,想著一樓的女生漱洗室,那個曾經住著桃金孃鬼魂的,隱藏著密室入口所在的地方。


    值得慶幸,臨近宵禁的城堡一樓不再有學生閑逛,所以闖進女生漱洗室的哈利沒有麵對任何有關“色狼”、“變態”的尖叫,但是某種程度上,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因為此時,斯內普正跟著哈利來到了漱洗室。


    比哈利更慢了一步的斯內普沒有走進漱洗室,他看著門上明晃晃字樣的漱洗室,又看著幾乎慌亂地撲到一個普通的水池麵前,哆嗦著——沒錯,那個孩子正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哆嗦著。


    到底是什麽讓他如此恐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膽小鬼……斯內普想到。這個疑慮甚至讓他按下了即將出口的嘲諷,隻上前兩步,密切關注漱洗室內的情況。


    然後他聽見看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看見了什麽——那個對著水龍頭的孩子嘴裏突然發出一陣陰冷的、邪惡的“噝噝”聲,然後他麵前的龍頭髮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接著,水龍頭旋轉起來,水池也動了起來……最後,一道黝黑的、深長的、可以容一個人鑽進去的水管顯露出來了。


    漱洗室內安靜極了。


    斯內普震驚地、懷疑地看著哈利,而水管旁的哈利——哦,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比斯內普平靜,他愣愣地站在水池邊,像是中了石化魔法那樣,從頭上的髮絲到臉頰的每一條肌肉,都不自然地僵硬著,組成一副驚恐、茫然、又混雜有深切痛苦的表情。


    這樣的表情印入斯內普眼底,讓他的心髒不期然地跳動一下。他謹慎地審視了突然冒出來的水管一樣,上前幾步,伸出手準備扶住哈利——可是在那之前,哈利突的動了。


    他踉蹌倒退,神情恐慌得簡直像是見到了最邪惡的攝魂怪,他一直退到了牆壁上,可是堅硬的牆壁也不能支撐住他虛軟的身體,他慢慢地、輕顫地滑到在地上,蒼白的嘴唇顫抖著,模模糊糊地好像有聲音溢出。


    斯內普隻聽到了斷續的幾句。


    ‘怎麽可能’、‘魂片’……


    是什麽意思?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麵上卻不露半分,隻再轉一步,帶著點粗暴地伸手將地上的孩子拽起來。


    他嚴厲地說:“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就算真的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憑你現在的樣子,又能做出什麽來?”


    哈利的目光轉到了斯內普身上。


    冷靜,哈利,冷靜。他在心裏拚命對自己說道——隻是發現你自己還是蛇佬腔罷了——你還是蛇佬腔——你體內的魂片沒有消失……從來沒有消失……


    哈利全身發冷。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戰勝伏地魔之後,在以為自己終於得到平靜安寧之後,他是怎麽在幾年之後發現自己被體內還殘存的魂片控製了,他又是怎麽在高錐克山穀上的父母墓前,拿著陪伴他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戰鬥的冬青木魔杖指著自己,以堅定地想要殺死自己的決心念動那道“索命咒”。


    多麽荒謬啊,甚至對上伏地魔——那個邪惡的叫他以及許許多多人家破人亡的瘋子——他都沒有用出的阿瓦達最後用出來的機會,竟然是對他自己的。


    他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


    隻為伏地魔的徹底覆滅。


    然而現在,然而現在……


    哈利感覺到了暈眩,他不得不藉助斯內普的力量才能站穩。但是同樣的,他感覺自己冷靜下來了,前所未有的冷靜著。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惶恐著痛苦著,因為他之前一直刻意迴避的、又最終被揭示出來的蛇佬腔——還殘留在他體內的魂片;一半則開始冷靜的計算著,計算要怎麽消滅蛇怪,摧毀魂器,再一次——沒有錯,再一次——


    殺了伏地魔。


    “教授。”力量慢慢回到了哈利體內,他站直身子,從斯內普手掌裏抽出自己的胳膊,開口想要說些什麽,還青白的臉上卻驀地騰起一抹紅暈——同一剎那,劇烈的咳嗽夾雜星星點點的血沫,裹挾火辣辣的疼痛,悍然衝出他的喉嚨。


    哈利呆住了。


    斯內普仿佛倒吸一口氣,他簾子似垂下來的頭髮搖晃著,看上去整個人都被震動了——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擰著麵前這個麻煩的、一刻也沒有消停過的小鬼大步走向醫療翼。


    如同之前所說的,時間已經逼近宵禁了。


    醫療翼的龐弗雷穿著睡衣,帶著明顯被吵起來的怨氣狠狠地揮舞魔杖給坐在椅子上的哈利檢查,慢慢的,隨著檢查的進行,她的怒氣漸漸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並不常出現在她臉上的凝重和疑慮。


    她咕噥了幾句。


    這像是自語,椅子上的哈利隻聽見她說:“怎麽突然這麽嚴重了?”


    然後龐弗雷夫人收了魔杖,沒有理會哈利,逕自走向一旁的斯內普。


    她和斯內普低聲說了兩句話。


    站在旁邊雙手抱胸的斯內普就看了哈利一眼,接著和龐弗雷夫人一齊走向醫療翼之外。


    他們掩了門。


    哈利沒有湊上去聽,盡管這關係他的身體——哦,還能怎麽樣呢?再壞不過的情況也就是他再沒有多少幾年了,他會飽含痛苦的死去……他終究會死去的。三十歲和十來歲,並沒有什麽不可挽回的差別。


    隻要伏地魔不會再出現。


    隻要伏地魔永遠不能再出現。


    哈利放鬆身子坐在椅子上。他雙手合握,側著看向窗外的目光裏閃爍著他對待任何人——任何其他一個人——都不會出現的森冷光芒。


    門被重新推開了。


    但這一次,走進來的隻有斯內普一個人。


    “教授?”哈利轉過臉,他眼底的冰冷已經在有人進來的那一瞬間斂去了。


    斯內普站在距離哈利三四步的位置,他看上去像是在沉吟些什麽。隨後,他挑了一把哈利對麵的椅子坐下來,用手指敲著椅柄:“你的身體突然惡化了。”


    斯內普挑了這樣的一個開頭。


    哈利根本沒有動容。


    斯內普繼續往下:“龐弗雷讓我不要告訴你,不過這是你的事,我不認為自己的事,有什麽能承受不能承受的。”他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冷漠。


    可是哈利露出了一點兒的笑容,他說:“……謝謝,教授。”


    “我並沒有做什麽值得你道謝的事情。”斯內普說,“另外,為了你的小命能夠多維持一些日子,以後你最好不要做任何勞神的、或者能夠大量消耗你體力的事情。還有,”他略頓一下,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不能推測是不是因為即將出口的話感覺為難:“……也不允許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醫療翼裏沉默了幾個呼吸,短暫得讓斯內普甚至沒多少感覺,就再聽見哈利的聲音:“我明白了,教授,除此之外呢?”


    斯內普深黑的目光盯在哈利臉上,他想從對方臉上找出什麽來,或者緊張、或者頹廢、或者茫然。


    可是那一張還屬於孩子的臉上什麽都沒有,隻有再尋常不過的平靜。


    就好像他對他說的,僅僅隻是今天的天氣或晚上的課程這樣再普通不過的話題了。


    “……沒有了。”斯內普回答。他注意到,這個孩子甚至沒打算問有沒有痊癒的可能。


    而會這樣做的,隻有一種人。


    接受命運,畏懼抗爭的人。


    斯內普察覺到自己心底的憤怒,他簡直有些無法忍受——無法忍受這個白癡小鬼的想法——梅林啊,他以為他多多少少能有些成熟的,可是事實上呢?他甚至比一個十一歲的小鬼還不如!


    這樣的事情——他的身子——他怎麽敢這樣隨便?如果連他自己都不在意,那他還指望誰來替他在意呢?


    ……他甚至沒有哪怕一個能替他在意的親人。


    當年的自己,總算……還有一個母親,是嗎?


    “你沒有其他的話要說嗎?”憤怒和不滿讓斯內普的語氣變得惡劣起來。他知道對方察覺到了,因為他看見麵前的哈利有點驚訝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驚訝和奇怪。斯內普在心底冷笑。然後,他聽見他說:“不,事實上,教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哈利鄭重說到。此時醫療翼裏並沒有旁人,本該呆在醫療翼裏休養的布裏奇斯一眾不知道去了哪裏,因此哈利也不換地方,索性就在這裏和斯內普說道:“教授,走廊裏我停下來是因為聽見了聲音。之所以你沒有聽見,是因為我聽見的是蛇的聲音。”他深吸了一口氣,握住自己冰涼的手,“我是一個蛇佬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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