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華清遠急得想哭,他不知是心軟還是方才格劍的那下,使全身的力氣渾然都像是被卸過一般,此時雙手僵得動都動不了。


    在他張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見得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按住了刀柄,將那薄如蟬翼的刀刃往前遞了遞,樊真一聲疼痛的低吟,然而那刀子卻像是頓然沾了油水一般,極為幹脆利落地便抽了開去。


    “真是少見哪,你也有這樣窩囊的一天,樊先生。”


    雨幕裏揚起一句帶著譏諷的冷聲,那把長刀哐當一聲被撇在雨水四濺的地麵上。


    華清遠看見那人踉踉蹌蹌地走到那兩個已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胡兵身邊,提起了落在一旁的那烏黑重物,華清遠凝眸一看,隻見那是一麵烏沉的盾牌,盾上雕紋黯淡,卻在晦暗的天色下閃著微幽的光色。幾絲細細的血線子從盾上七彎八拐地,一直落到地麵去。


    雨水漸漸將那人滿是血跡汙垢的臉麵沖洗幹淨,華清遠看著那張輪廓分明的俊朗臉麵,心中一陣訝異,隻斷斷續續道:“謝、謝軍爺,你怎麽、怎麽……會在此處……?”


    “現在是你問這種話的時候麽?”不想那身披玄甲的軍人眉毛一挑,他的聲音仿佛受過風沙磋磨,在寒涼的雨裏喑啞而破碎,然而話中卻滿是戲謔:“華小道長,再不叫人過來,你這老相好,可是要經受不住了。”


    第八章


    樊真其實是個極害怕疼痛的人,所以在修習花間遊心法時,他總花比尋常人更多的時間練習如何躲避與拆解招式,一身的靈活輕功總能遊刃有餘地避開當頭而下的各樣招式,然而這次這樣結實地挨了一刀,還是個豁開血肉的傷口,他百思不得其解,隻覺得這樣不護惜身命的反常舉止對他而言,實在如同恥辱。


    說來也怪,見著華清遠要挨刀子,他打在半道的招式便硬生生轉了個方向,沒頭沒腦地為身後敵人露出了個大破綻,而這一係列動作來得無端突兀,甚至於他毫不猶豫,如同本能。


    “別動,你別動。”


    一隻帶著點兒濕熱cháo氣的手按在他的腰後,三兩下將腰帶的搭扣挑開了,樊真渾身一鬆,肩胛上貫通的痛卻漸漸如同蟲蟻一般噬骨而上,他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慢慢覺察到五感的麻木將尖銳的痛處激得越發叫囂不止,隻是刀傷而已,怎麽能夠這樣痛。


    華清遠見得樊真不知是因為淋過雨的冷,還是疼痛所趨,渾身一直在微微地打著哆嗦,他心疼得要命,可萬花的衣裝又層層疊疊,令他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惶急,小心翼翼地剝筍似地脫。順著他的動作,樊真沒有意識地低下頭,將前額靠在了華清遠的肩側。


    “……清遠。”萬花甕裏翁氣地叫他一聲,這帶著顫顫抖抖的調子的聲音,華清遠先前居然從未聽見過,這個人,在人前總是從容不迫,冷靜得甚至有些高傲,可是現在疼得瑟瑟發抖的樣子,反而有些軟弱的意思。


    華清遠前段紛亂難平的心緒,因著方才的事情,早便軟化得一塌糊塗。


    “你做什麽忽然就轉過頭來管我了?我充其量就是被劃上一刀,不礙事的。”華清遠解開樊真最後一道深紫的衣衽,上頭彎彎曲曲的藤糙暗紋在室內明亮的燈火下幽光一爍,旋即被雪白的裏衣吞了光色,濃重的血腥氣中夾雜著藥糙的暗淡苦氣,樊真的肩側濕黏黏的一團殷紅,卻因著周遭穴道封閉,血脈阻滯,故而滲出的血已不是太多。


    “我哪裏想得這樣多,我也奇怪。”耳畔響起來的沉聲帶著忍受疼痛的氣音,華清遠啞然失笑,也不知方才麵無表情說著他的小傷不礙事,令心急如焚的莫丹青去瞧另一個人的樊真哪兒去了。


    華清遠將那件染了血汙的衣物小心翼翼地褪開,那把胡刀刃薄刀快,刀傷鑲嵌在肩臂上,像是一線微張的紅色的口,遠沒有華清遠所想像的可怖的血窟窿。


    三言兩語間,室內升騰起一股濃烈的酒氣,華清遠回頭瞧了瞧床下甕裏熱的藥酒,辱白色的煙氣從甕蓋的小細孔中聚成直且長的一線,平靜穩定地徐徐升起。他低身倒了些酒來,蒸騰而上的霧氣氤氳出淡薄的醉意,琥珀色的酒液倒在闊口的粗砂杯子中,發出響亮而清脆的水聲。


    一隻光裸的手臂伸過來,環住了他的腰,華清遠往樊真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掌心掃到萬花那隻筋絡分明的手,冷冰冰的,像落進雪堆中的一截木枝。


    華清遠沒忍心掙脫開,便由著樊真靜默地擁抱著他。那臂膀並不是肌肉虯結的有力,卻帶著股令人掙脫不開的巧勁,何況華清遠也並不想掙,樊真的鬢側輕輕靠在他的肩窩處,溫溫的涼。


    “這個,你還一直戴著麽?”那手摸索著撚住華清遠腰間道符,那並不是什麽好玉石,隻是鑿了哪塊玉器的邊角磨出來的,樊真記得並不清楚,除卻玉雕的太極陰陽每一線一弧都刻得流暢光滑,連那掛流蘇穗子,也都逐漸黯淡了光澤。


    “自然,你給我刻的,自然。”華清遠一愣,垂下眼睛隻是笑,他緩慢地側了下身,小心避開萬花肩臂上那一道鮮血淋漓的刀傷,又恰好沒掙開那圈有些冰冷的擁抱,他手身從榻上扯來一條毯子,三兩下要裹住樊真的半邊身子,不想那毛毯子忽就油光水滑地,總順著萬花的肩線往下掉,華清遠無可奈何,隻道:“手鬆一鬆,我可不想你再被凍出點什麽岔子來。”


    “哪會出什麽岔子,光想著離你近點兒。”樊真的話中笑意一晃,卻還是老老實實鬆開了手,他隻略一動,便感到方才木木然地消減下去的痛感,又生生扯活開去,他禁不住嘶了一聲,磕磕絆絆又道:“何況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得很呢——呃……”


    那話戛然而止,樊真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激得渾身一悚,藥酒燒在傷患處,原是溫熱的酒,觸及皮膚卻是如同斧鑿刀刻一般的寒冷,切膚的冷如同蟲豸般爭先恐後地在傷口裏鑽營咬噬,頓然便熊熊燒熱起來。


    “這個時候還想著貧嘴,往常人前怎不見你這般油嘴滑舌。”華清遠責備道,輕著手,棉糰子沾滿藥酒,一下下蘸在那一線血紅上,樊真渾身抖得厲害,想來已是痛得緊了。


    可這刀劍金創,若不盡快將傷口清洗消毒,若等傷口敗壞,那就不是簡單塗一塗膏藥而能夠解決的。


    華清遠看著樊真痛得雙唇死白,不住發顫,不由得將動作利索起來。酒液反反覆覆塗在傷口兩側,不一時便隻剩下清洗幹淨的淺粉色創麵,他又勻了金瘡藥膏,挖在鐵匙羹裏中,燈上烤化成流動的油質,一點兒一點兒極溫柔地敷在傷處。


    濃烈的藥氣鋪散在華清遠的鼻翼,這使得他有些昏昏沉沉。緊閉著門窗的屋室慢慢溫暖起來,華清遠一路忙畢,隻覺得額頭鬢側一陣濕熱,全然是因著全神貫注與緊張不安而凝起來的細密冷汗。


    “若有下一次碰到這樣的危險,你別總分心,自個兒躲好了。”華清遠隻覺自己絮絮叨叨,他本不想交代這樣囉嗦的話,然而因著麵前的是樊真,總忍不住提醒他得好好護惜身命,“我自有辦法保自己周全。明白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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