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竟與小姐同食,很快這件事便在沈府流傳開來。


    我靜靜跪在前廳之中,等待著大人回來處置。


    新夫人端然坐在前廳中,看我的目光有些複雜。


    其實,我也覺得我在沈府有些不妥。


    我的大小姐已經亡故五年,我已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照例,我要麽被收做主子的小妾,要麽被解僱出府,隨便找個人家嫁了。


    大人在日暮時分才匆匆回來,想來今日公務必定很多。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我才發現他此刻是抱著縈笙走進來的。


    “浣溪,你下去吧。”


    麵對大人這句話,我不知到底是什麽意思?


    看見我怔在了原處,大人放下了縈笙,走到了我的跟前,提高了聲音說,“浣溪是縈笙的貼身丫鬟,丫鬟幫主子試吃有何不妥?”


    縈笙伸出了小手,想要扶我起來。


    我這才看見,她那齊齊的睫毛上掛著淚珠,我終是明白,我能留下來,還能得到大人撐腰,多半是因為縈笙。


    “浣溪,從今日開始,你便不是笙娘的陪嫁丫鬟,你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可要伺候好了!若是哪天縈笙覺得你伺候得不好,你就沒必要留在這兒了。”大人冷冷說完,目光一掃堂上的眾人。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白,我不會成為她的妾室,我的去留以後隻由縈笙決定。


    心頭一陣酸澀泛起,我竟有些想哭。


    縈笙笑盈盈地看著我,仿佛在跟我說,她是不會趕我出府的。


    從這天開始,大家會親切地喚我浣溪姐姐,就連新夫人對我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大抵是因為我不會成為大人的妾室,不會跟她分享同一個男人吧。


    立夏之後,天氣變開始熱了起來。


    臨安在江南,蚊蟲自然不少。


    縈笙是個睡覺不安分的主子,總是會把小手伸出蚊帳來,所以她白嫩小手上的紅疙瘩總是比二小姐與三公子的多。


    “浣溪,我癢。”


    她坐在帳中,想去撓手背上的紅疙瘩。


    我快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


    “浣溪,我真的好癢。”


    她委屈地看著我,眼圈一紅。


    我搖了搖頭,俯下臉去,輕輕地吹了吹她手背上的紅疙瘩。


    她呆呆地看著我,忽地笑道:“這法子有用,浣溪,你再給我吹吹,吹吹就不癢了。”


    我點頭,順從地吹了吹她的紅疙瘩。


    縈笙是個細心的孩子,她也發現了我手背上的紅疙瘩,她突然牽起我的手,也學著我的樣子,吹了一口氣。


    她歪著小腦袋問我,“有沒有好點?”


    我很是詫異她的“依樣畫葫蘆”,這一瞬間,我有些恍惚,我與她到底算是主僕,還是姐妹?亦或者,是其他?


    她見我呆住了,又接連吹了好幾口氣,隻覺得雙頰有些酸麻。


    她像是懂了我的辛苦,她從枕邊拿起團扇,朝我的紅疙瘩扇了扇,笑問道,“浣溪,這樣會不會更好點?”


    我隻覺得,我這輩子雖然說不了話,可老天終究是待我不薄的。


    大小姐教我識字,小小姐教我體貼。


    我已還不了大小姐恩情了,我能做的便是加倍地待小小姐好,若是這輩子還不完,那就下下輩子接著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


    小小姐萌萌噠~


    ☆、第四章


    日子好似流水一般嘩嘩而過,一轉眼,又是兩年過去了。


    大人給縈笙找了真正的夫子學習詩文,這些是我無法講給縈笙聽的,誰讓我自小就是個啞巴呢?


    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撒了滿庭的雪白。


    我坐在迴廊中,懷中抱著暖爐,等待著縈笙學完今日的功課出來,渾然不覺我的雙頰凍得通紅。


    縈笙在堂中歪著腦袋看了看我,咧嘴笑得歡喜。


    等我覺察到她的眸光,我隻能微微地給她遞了一個微笑,一個點頭,示意我在等她。


    她也點點頭,可就是這一霎的分神,她便被夫子逮了個正著。


    “大小姐,你起來說說,老夫方才講的是什麽?”


    裹著小裘衣的縈笙端正地站了起來,水靈靈的眸子轉了轉,“夫子方才念的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嗯,這句詩講的是什麽意思呢?”夫子又問了一句。


    縈笙求救一樣地看了我一眼。


    這句詩出自《詩經·秦風·蒹葭》,意思是我心上的人兒,在那水的另一方。當初大小姐教我這句詩的時候,滿眶熱淚,反覆叨念幾遍,竟哭得不能自抑。


    我永遠都記得她緊緊揪住心口衣裳的樣子,絕望而淒涼。


    我不知道該如何提點縈笙,她還那麽小,並不知道什麽叫做“相思”,而我從未放過誰在心上,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相思”。


    我隻能學著當年的大小姐,緊緊揪住心口的衣裳,輕輕地捶了捶。


    縈笙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顯然是不懂我的意思的。


    “你瞧你,不好好聽老夫講學,老夫要罰你。”夫子拿起了戒尺,“把手伸出來。”


    二小姐與三公子早已嚇白了臉,他們下意識地去蒙自己的眼睛。


    縈笙顫抖著伸出了小手,巴巴地看著夫子,哀聲道:“夫子……輕點點啊……”


    怎忍拒絕這樣的要求?


    “那句詩的意思是,我思念的人,在水的另一方。”夫子故作嚴肅地清了清嗓子,戒尺還是落在了縈笙掌心,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紅印子,“下次不許再分心了,外間雪景再美,也要等下課之後才能去玩。”


    “是,謹遵夫子教誨。”縈笙忍了忍眼眶中的淚水,重重點了點頭。


    我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自責,若不是我,縈笙怎會挨這一下?


    若是大小姐尚在,這一下不知會多心疼?


    濃濃的愧意湧上心頭,我沉沉一嘆,隻覺得天地皆涼,我似被一團寒氣緊緊包裹著,即便是懷中有暖爐,也難覓一絲暖意。


    直到……


    嗬,又是我那小主子悄悄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忍不住一個激靈,這才發現縈笙已經下課了。


    “浣溪,你的手好涼。”縈笙小小的手指在我掌心摩挲著,她蹙起兩撇小小的眉毛,“當心著涼了。”


    我搖頭輕笑,將懷中的暖爐遞了過去。


    縈笙搖了搖頭,推了推暖爐,“我不冷,你才該用這個。”


    我臉上的笑意一僵,她知道我是生氣了,隻能從我手中接過暖爐,好生抱在懷中。


    我舒眉輕笑,牽著她的另一隻小手,指了指回閣的方向。


    她燦爛地笑了開來,卻偎依了過來。


    我有些詫異,她竟將暖爐緊貼在我腿側,笑道:“這樣浣溪也不會冷了。”


    我啞然失笑。


    “浣溪,其實我不疼的。”她很認真地告訴我這件事,她竟知道我會內疚,“夫子打得很輕的,就像是被蚊蟲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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