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鶴求的,便是這位長公主的青眼相待!


    ——咳,自然不是男女方麵的。


    本朝雖也有男女大防,但開國之初,便有巾幗不讓鬚眉的種種傳說。


    開國之主的皇女朝陽公主,更是能退敵於千裏之外,名字一度可止小兒夜啼的煞星人物!


    不少得了青眼、極有才幹的皇女,向來是不限製養門客、參朝政之類的。


    而恰好,他知道這揚州靈山寺,乃是一座聲明不顯,但在佛經學問上頗有一番底蘊的古剎。既然長公主崇佛,那麽可想而知,來了揚州這靈山是不可能不來!


    果不其然,假裝正在四處看風景的薛鶴眼神一眯,視線定定瞧著不遠處。


    隔著假山,依稀可見搖曳的旗幟,女子特有的裙衫布料,透過樹林縫隙若隱若現。


    來了!


    仿佛一塊大石落地,他心中一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驅散走大腦中最後一絲因濕熱煩悶的天氣而產生的躁意。


    他當然要冷靜!


    薛鶴輕咳了一聲,短短一月間在同窗中建立起的號召力,便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眾人屏息以待,不約而同都安靜下來。


    「諸位同窗,玩笑話一時便可,過了度便難免有傷人和。今日我們來此,無非是為了風光美景,好滋長性情、陶冶情操,不可輕廢。總是玩笑之詞,也莫忘了繼續論詩書之道呀。」


    薛鶴娓娓道來,見同窗神情頗為嚴肅,似乎都有感於自己方才衝撞之舉,感到羞愧……


    可問題是,他這麽說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讓「水軍」全體拜服的!


    於是他話語不著痕跡地一頓,結合自然,眼神溫和:


    「哈,也不必如此嚴肅麽。是鶴掃興,這樣,不若便由前題起頭,鶴不才,詠詩以賠罪如何?」


    這自然是極好的啊!


    薛鶴便是這點厲害了。


    這話別人說來總歸難脫開說教意味,你可以腦補一下,差不多就是當大家都在「同仇敵愾」瞎瘠薄亂浪的時候,你卻自告奮勇去當班裏的紀律委員。


    沒錯,就算你沒做,可誰還不是小公舉咋的,當這個出頭鳥,八成都是要被同學們介意的。


    可他聲音溫雅親和,神情真摯,提出的建議又像是給人一個台階下了,情況就不同了。


    於是薛鶴整容正色,廣袖一振,口中便流瀉出抑揚頓挫的吟誦:


    「猶記《詩經·小雅·黃鳩》言:『黃鵲威威,禽鳩亮亮。將之浮雲,佐其樹淵……』」


    哈!原來是換了一種正兒八經的方式諷刺呢!


    這下,就算是剩下個別幾個性子擰的,臉上也不由露出心領神會的笑意,還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說那從鄉下來的林家少爺,有否背誦到這首?


    -怕是不能吧,他才讀了幾年書,能過童生試,日日筆耕不輟地苦讀四書都忙不過來,怕都是擇重專攻學出來的,咱們揚州的童生試裏,《詩》的比重小也不是什麽秘密,估計早丟開了吧。


    -哎,這倒是可惜了,連別人的諷刺都聽不出來,可悲可笑吶!


    在集體中就是這樣,若是沒有決定性的統治力,合群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薛鶴心中一哂,注意力卻並未太多放在這些同齡人當中——


    他的時間算得恰到好處,就在他開始吟詠之時,假山之後原本的動靜也忽然安靜下來。


    他按捺住心頭暗喜,聲音穩穩噹噹地將全詩按著最正式的古音念罷,末了拱手笑得謙和:「獻醜了。」


    「黃鳩麽,哈,這詞好真叫人感懷。」


    意外的女聲響起,古井無波的聲音中帶著一分蕭然。


    就在假山之旁,不知何時竟悄然站了許多人。為首一個身著華服、眾星拱繞的中年美婦神情淡淡,薛鶴的這番話像是勾起了她心中什麽難言心事,眼神竟是毫不掩飾的複雜!


    嘲諷,又悲哀。


    果然沒錯了!


    薛鶴眼前一亮,麵露疑惑,然而心中卻是十足冷靜。


    即使這女子不曾言明,他也已然知曉這必然就是長公主。


    「維雀有巢,維鳩居上,世間往往總有如此不平。」這時長公主身邊落後半步的一位十分清秀美婦也有感而發。


    嗯?這是……


    意外之喜?


    薛鶴不動聲色,衝著這一行人行禮:「抱歉,我等一時忘情,恐是擾了幾位夫人的雅興。」


    說著臉上露出少年人的尷尬窘迫。他當然要尷尬,畢竟有著男女大防,雖說論起來,是他們這些人先來的這地兒,可見到女子,身為知書達理之人,自然要懂得避嫌。


    反正比起身後那些已經被長公主身後跟著的浩大聲勢嚇呆僵硬的同窗們,薛鶴這樣的姿態簡直不是強了一星半點!


    「無妨,該是我們說打擾才是。」


    那句「不小心」說中長公主心坎裏的話這時候發揮了效用,不苟言笑的臉上抿出了一絲刻板的笑。


    雖然刻板,但顯然長公主對薛鶴印象不錯:「你叫什麽?是哪家的孩子?」


    薛鶴一一答了,談到家族之時,才微微一嘆道:「家父勉強,倒也能算是與紫薇舍人後代的金陵薛氏同宗同源,隻是到我這一輩,相互間便比太愛走動了。」


    「哦?這是為何?」


    長公主下意識問了句,看薛鶴麵露難色,便意識到這裏頭還有文章,饒有興致地一想,轉頭對方才接了詩的那名美婦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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