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日吉若緩緩地抬手,雙手搭成尖塔狀放在胸腹處,身體以極是愜意的姿態往沙發裏沉得更舒適些,“今天的談話什麽該傳出去,什麽該諱莫如深,相信你可以把握得當。”


    “所以若少爺決定向我坦言?”安藤良行抿緊嘴角,筆直望著對方,待得看清楚繼承人麵沉如水錶情下藏的一絲讚賞,緊繃許久的心情忽的鬆懈下來。


    電光火石間他想過許多,而後恍然明白繼承人此舉的深意————無論繼承人之前種種所為何來,此刻選擇與他長談,想來卻是欲借用他安藤良行的口向組內宣布某些訊息。


    或許是安撫人心,也或許是另外行動的預警。


    最後……他算是某種意義上得到繼承人信任的人選。


    想通此處關節,安藤良行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若少爺請說——我洗耳恭聽。”


    ……


    ————果然是聰明人。


    日吉若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上下打量著坐在對麵的安藤良行,暗金瞳眸滑過幾絲算是佩服的神采。


    來見安藤之前日吉若和他父親談過話,近段時間他所做的日吉律始終保持沉默,包括力排眾議攔下要求處置屬於日吉光秀培植的人手那些呼聲,也不肯深入追查襲擊事件,而是趁著動盪順勢剷除異己。


    日吉若知道他此舉很多人不明白,組內也很有些怨聲,不過……他另有打算,旁的那些聲音自然聽不進去。


    之所以肯來見安藤良行也是出自日吉律的建議,日吉組內勢力整頓接近尾聲,那些紛亂心思是該要有人出麵澄清,日吉若選中日吉律推薦的安藤良行,要借對方的口安撫人心。


    至於安藤良行是否能當此重任……有今後似錦前程作為保證,安藤良行勢必竭盡全力。


    ‘聰明人’一貫是很能看清楚形勢的,日吉組勢力重整緊要關頭……對於有心力爭上遊的人來說不正是絕好機會?


    那些盤踞多年根深蒂固的分組大佬不下台,新興勢力該如何分一杯羹?說到底……這世上哪有什麽絕對忠誠?不過是利益糾葛罷了。


    日吉若將暗中盤算的心思全盤告知日吉律,也得到對方的讚許————‘這道題完成後,我多少可以放心,至少我的兒子不算太笨。’彼時日吉律如此笑言。


    ……


    “緒方的事你辦得很好。”


    日吉若理過一番頭緒,然後選出一件毫不相幹的事作為談話開端,“緒方沒來得及完成的那些事你多辛苦一些,這也是我父親的意思。”


    安藤良行微微睜大眼睛,一副不甚相信的模樣;日吉若薄唇輕掀,回之滿意的笑容,“我想以安藤你的能力,緒方的事務難不倒你。”


    緒方是長老一力培植的,近些年風頭正健,他的勢力交給安藤良行算是嘉獎。


    一來可將長老們的勢力再次削減,也把部分矛盾引到地盤急促擴張的安藤那裏去;二來日吉若承認自己也有私心在其中。


    ————安藤良行把緒方不同尋常的死亡瞞下來,自然不會再有人追查緒方的死因,高橋秋子的咒殺之舉也就能渾水摸魚掉。


    當然,這些卻是日吉若不可能宣諸旁人的私密,他現在隻能模糊掉原因。


    “安藤你覺得我這段時間是不是本末倒置?明明應該盡全力追查我父親遇襲的反而動手對付組內?”日吉若麵無表情的開口,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自我解釋。


    “可是如果不先安內,要如何攘外呢?”


    日吉若歪了歪頭,將目光放到半敞開的玻璃窗外,暗金雙眸眸光深邃,“日吉光秀……他流著日吉家的血……”


    “或許其中有內情也說不定。”


    “我壓下阻殺日吉光秀的請求,組內反對最激烈的都是十幾年來地位穩固的大佬,他們想做什麽?我不過是不願意被製肘。”


    “安藤……原本我沒必要告訴你這些……”


    收回眺望遠處的視線,日吉若的身體微微一動,換個姿勢,露出略帶幾絲侷促的神色,“我父親卻說……你們會是將來我身邊的支持,讓我不必隱瞞。”


    ……


    一番長談花費幾個小時,等到室外的日光漸漸偏移,安藤良行方才帶著比來時輕鬆許多的表情告辭;會客室的門扉開啟復又闔上,待得外麵的腳步聲遠去,日吉若淡去臉上的笑意,眼神變得凝重。


    室內安靜得過分,已近西下的日光透過玻璃迤邐而入,傾泄在地上淺金紅倒映在日吉若有些怔忡的瞳仁裏,夏日的餘溫變得微涼。


    日吉若低著頭,將重重思緒藏在半掩的劉海下。


    良久,會客室緊閉的門扉悄然開啟,由遠及近的沉穩步伐打斷日吉若眼中的深思。


    “安藤回去了?”


    “是——父親。”日吉若在來人走到近前時從沙發內起身,雙手垂立身側,想了想復又開口說道,“如果沒別的吩咐,我想告辭。”


    抬眼看著走到窗前站定的自家父親大人,日吉若的語氣波瀾不驚,“東京那裏還有些事要處理,沒辦法留下來陪母親吃飯。”


    見對方不可置否的點點頭,日吉若彎腰鞠躬,直起身後,返身朝著會客室出口走去。


    留在室內的日吉律始終沉默不語,直等到日吉若抬手握住門把手他才出聲說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帶你的小女朋友回家吃個飯。”


    “你母親一直想看看她。”


    日吉律倚在窗台邊,低頭用指尖撣著袖口看不見的灰塵,仿佛漫不經心的問道,“對了——聽說這些天那個女生沒在你身邊?不著急找她嗎?”


    日吉若觸到門把手的指尖不著痕跡一僵,又很快掩去片刻的失態,回眼瞥了自家老爹一下,眉梢微挑,“秋子她有點事,而我也不是要時刻把人綁在身邊的變態。”


    暗金的瞳眸眸光桀驁,隱隱藏著幾許戒備之意。


    日吉律意味深長的笑笑,也不說話隻是揮手示意兒子可以離開。


    ……


    少年的脊樑挺得筆直,門扉掩上之前能夠從側臉看出一閃而逝的緊張……日吉律站在空無一人的室內,半晌,忽的失笑出聲,“笨蛋兒子……對父親大人居然也防備森嚴。”


    內心計算好時間,站在窗台一側的日吉律後退半步掩去身形,透過花枝fèng隙靜靜地看著快速穿過庭院的日吉若,眼中滑過一抹詭譎深意。


    “準備好了?”日吉律頭也不回的低聲開口。


    “一切就緒,組長。”男子冰冷冷的聲音如是回答,毫無起伏的語調一如設定精確的機械。


    日吉律微微回過頭,他身後悄無聲息立著十數名黑衣男子,均是全副武裝,正靜靜等著他口中的進一步指令。


    “走吧——”日吉律挑了挑眉,“去處理掉阿若沒辦法決定的那件事,順便……我去見見能把我兒子逼得一夜間精通陰謀算計爭權奪利的女人。”


    踱到會客室一側牆壁夾角前,日吉律抬了抬下巴,為首的黑衣男子立刻上前一步摸索隱藏雪白牆壁上的機關,幾秒鍾之後,沉悶的會客室內氣流捲起細微波動。


    牆角無聲開啟一道fèng隙,隸屬於日吉律的密衛們簇擁著日吉律依次閃身進入通道,片刻過後密道閉合,會客室內一切恢復如初。


    所有一切其實都在日吉律掌握當中,關東第一黑道掌權人浸∕yin黑暗這麽多年,他的兒子那麽點小心思怎麽瞞得過他?


    不曾插手,不過是日吉律想看看培養這些年的兒子究竟成長到何等地步————現在他看到結果了。


    說實話,日吉若的表現出乎日吉律意料之外,原本怎麽教都果決有餘狠戾不足的兒子竟能在此次風雨飄搖中先發製人,日吉律備感欣慰的同時是很有些詫異的。


    ‘徹查甚至處理組長遇襲相關人等’那是小事,日吉律希望看到的卻是藉由那個因頭他的兒子能順勢做一番大動作。


    有那麽好的藉口,自然要順勢處理屍餐素位的分組長老,收回近些年不再緊握在手中的權勢,按照長遠局勢考慮,阻殺行動的真兇日吉光秀,反倒是可以暫時放在一邊的無關緊要。


    日吉若此番算是成功。


    所以接著,日吉律要搶先一步將那個‘起因’掩藏到永遠無法追查的地方。


    隻有日吉光秀消失,並且再沒人找得到,那些被日吉光秀暗地裏收買的勢力從此惶惶不可終日,此番行動才算是完美收場————也隻有找不到日吉光秀,將來日吉若方才可以隨時以此為藉口解決組內相左的勢力。


    為了唯一的兒子從此高枕無憂,身為父親自然是要狠心一些。


    ……


    坐在直升機上駛離海島時,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中日吉律接過密衛呈上來的一份卷宗,拿在手中掂了掂,眉宇間生出一道淺淺豎痕。


    沉吟片刻,日吉律扯開卷宗紙袋抽出其中一卷資料,粗粗翻閱一番,饒有興致的挑眉,“他和她一直藏在家裏?”


    “是的組長,消息確切。”身側密衛首領肯定的回答。


    “哦——”日吉律隨手將資料擱置在膝蓋上,沉聲命令道,“按照原定計劃把日吉光秀從房子裏弄出來,別傷到那個女孩子。”


    語畢,日吉律靠坐在椅背上,閉目休息,沉默片刻復又睜開眼睛。


    目光掃過手中的資料,微微一怔,日吉律直起身體,視線反覆尋巡手中兩張各自配有彩照的人物資料,又倒空宗捲紙袋,一張張細細查看拍到的照片,良久,緩緩的眯起眼睛。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或許找到了。


    所有照片都是偷拍下來的,間隔距離有些遠,照片中的人物影像略略模糊;可也是由於不甚清晰才讓日吉律從其中看出端倪來。


    照片中的人物均是日吉光秀和高橋秋子,其中有一張是那兩人半掩在一處民居窗簾後,似乎是正同桌進餐,因為未曾發現屋外監視者的緣故,兩人俱是神情輕鬆。


    日吉光秀微微抬頭對著高橋秋子不知說什麽,按照日吉律第三人的視線角度看來,照片中的兩人神韻竟是依稀相似。


    單獨看根本無從察覺,然而發現奧妙之後又回頭審視其它照片就明顯能發現————細細端詳日吉光秀的眉宇輪廓,居然和高橋秋子無比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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