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眼看去苦苦支撐的那兩三人如同站在深紅地毯上,日吉若卻知道這艘船大廳裏根本沒有鋪地毯,那幾人腳下踩的盡是血液。


    也許……還有同伴化為齏粉的屍骸。


    那妖物盤旋在空中,原本纖細甚至有幾分妖嬈的體態此刻變得無比獰惡,嘴角咧到腮邊,口中不時發出尖利鳴叫,動作矯捷而兇猛。


    呼嘯間反覆從半空撲殺地上的人,揚起的利爪瞬間就能從人身上抓下一塊血肉,虛幻形體在血雨中時隱時現,青翠瞳眸在空中遊曳拖拽螢螢流光。


    日吉若緊了緊手中的短戈,不疾不徐朝著鬥得正蘇的那處走去。


    ……分割線……


    “木手!走啊——!”


    少年尚未成長的沙啞聲線徒然斷落,壯碩身軀如同漏氣的氣球噗的一聲輕響,他低頭一看,就見自己胸口開著一個洞,血柱汩汩的噴出。


    神情還凝固在臉上,少年的肢體猛地四下飛散。


    隻是眨眼間,餘下的三人再次戰亡一名,從後方絞開血肉之軀的髮絲擰成尖銳長端,去勢不停直衝到木手永四郎眼前。


    之前打鬥中,架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早已不知去向,木手永四郎瞪大狹長眸子,深紫的雙眸盈滿刻骨恨意與不甘。


    [嗤——!]一聲,有道暗影劃破空氣。


    海藻般殺人於無形的髮絲驟然斷裂,一小截飄落在空氣中,蠕動幾下就此幹癟消失。


    一抹暗金刺入木手永四郎的眼瞳,少年削瘦的背影擋住妖物的攻擊,堪堪頓在半空的古怪兵刃微微傾斜,看似駑鈍的刃口有紋糙鎏金圖案泛著細微光芒。


    ————日吉若?!


    那人頭也沒回,持著兵刃的手對準前方,執著兵刃末端的手,骨節泛起青白。


    木手永四郎猛地怔住,忽的鬆一口氣,趁隙轉頭察看唯一還存活的同伴————甲斐裕次郎的情況。


    甲斐裕次郎臉頰濺滿細細血絲,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別人的————他失去左臂,卻是不久前被那妖物絞碎的,斷開的末端殘餘瀝瀝肉末,與幾絲筋絡,一張臉白到泛出淡金色。


    “怎麽樣?”


    “死不了。”甲斐裕次郎語氣閑淡的回答道,迅速抬手扯下襯衣殘片包裹斷臂。


    木手永四郎微微笑了笑,不再說話扭頭與日吉若一起朝著那妖物猛撲過去。


    ……


    木手永四郎知道甲斐其實不過強撐一口氣,那樣重的傷勢……隻是,事到如今他和他都顧不得旁的,縱使胡亂包紮好的甲斐再一次沖入戰場,三人一同夾擊那妖物也是理所當然。


    眼角餘光瞥了眼身形有些踉蹌卻仍舊不顧一切的甲斐,木手永四郎眯了眯眼,心頭有一股炙熱洶湧不息。


    所有人……都死了……即使今日命喪當場,他也要殺了這怪物!


    為了同伴,也為了……拚卻性命的屬下。


    那妖物飛到半空尖利的嘶叫,半人半魚的形態猛地漲大,臉龐的皮膚下血管爆出,如同那裏麵伏著蛇蟲般的東西,微微蠕動間骨骼發出咯咯細響,整個身體膨脹放大一倍有餘。


    木手永四郎凝神戒備,趁隙開口對著身側的日吉若說道,“那東西好象很怕你?”


    很明顯的,日吉若驟然加入戰局,隻是一揮手那妖物的髮絲就斷裂消失,之前無論木手他們怎麽反抗掙紮,那些海藻般的髮絲無堅不摧,他們幾乎算是任憑宰割。


    聞言,日吉若暗金的瞳眸微微一斜,復又極快收回,也不回答隻是盯著半空那妖物的目光充滿深重殺意————那東西怕他?恐怕不是。


    應該是畏懼他手中的兵器。


    手指不禁緊了緊,日吉若微微眯眼。


    他的短戈是慣用兵器……遇到高橋秋子之前,這東西不過是普通精鋼鍛造,即使現在也稱不上絕世神器,隻不過……


    自從他知道高橋秋子身懷的異能常常導致她陷入危機,並且不久前日吉若切身體會遭遇的惡魔不是人間武器對付得了的,之後他百忙中擠出時間去白泉神社一趟。


    倉橋主持在短戈上加持了符咒,用以對付妖邪。


    就是那些刻紋似的圖案,據說連殭屍都殺得死————現在看來,倉橋也沒有誇口,幾秒鍾之前日吉若用短戈刺中妖物腹部。


    原本以為如同幻影無形無質的妖物慘叫一聲頹然逃到半空,覆蓋銀色魚鱗的腹部破開口子流出濃綠液體,也導致那東西惱羞成怒般身形暴漲。


    ……


    妖物盤旋在空中,變化後的身體更顯恐怖,原本還有一半象人類女子,現在竟是半絲人形也不見,渾身布滿青藍鱗甲,手臂刺出波狀起伏魚鰭,轉側間閃出利刃般寒光,張開的巨口盡是犬牙交錯,開闔間嗑磕直響。


    日吉若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不斷尋巡,試圖從中找出致命點。


    在空中遊曳幾圈,那妖物似是不耐煩起來,嚎叫著俯身下沖,隨著它的動作濃厚腥味撲麵而至,刺耳鳴叫聲中仿佛挾著無數亡靈的慟哭,聽得人心煩氣躁。


    日吉若強自按下微微眩暈,縱身迎上前,手臂一揮擋住撗劃過來的利爪,[咯——!]一聲短戈砍到妖物前臂魚鰭上,對方手臂猛地抬高,一甩身,魚形尾部朝著日吉若的腰腹猛擊。


    瞬間也不及轉換動作,日吉若咬牙準備迎接身體巨創,卻在此時從旁閃出一道身影,那人動作極快,合身撲到魚尾上,趁此間隙,日吉若雙手合力握住短戈,奮力斬下。


    濃綠的液體沖天濺起,半臂赫然斷落。


    “啊——!”


    妖物痛叫一聲,布滿鱗片的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尾部一擺將吊上麵的身軀猛地甩開,另一隻手臂忽的伸長,剎那間緊扣住日吉若的咽喉。


    日吉若拚盡所有力氣將手中的短戈往高空拋出————之後巨力傳來,日吉若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被捏碎的聲音……


    身體猛地被按到地上,淩空俯視他的那雙青翠瞳眸俱是怨毒。


    破碎的喉骨嵌入血肉,血液甚至倒灌,肺部漸漸開始窒息……日吉若瞪大眼睛,目光越過妖物望向半空某處。


    那裏,有道身影鬼魅般閃現,手中高持他拋過去的短戈————木手永四郎,他躍到半空以最快的速度重重墜落,那短戈在空中劃出鎏金色澤,挾著風雷之勢劈入妖物後心。


    妖物猛地仰頭長嘶,聲音滿是痛楚,箕張的髮絲宛如千萬條蛇蟲亂舞,蜷縮張息間撲向背後的木手永四郎,如同繭一般包裹、收緊……一陣血腥味瀰漫開來。


    可也隻是如此……那些髮絲最終鬆落,無數血肉散開的同時,妖物的胸口有一絲濃綠漸漸擴散。


    日吉若的眼神有些渙散……嘴角漾開安然笑意。


    比嘉中的甲斐和他前後夾擊引走妖物的注意力,最後致命一擊卻是由木手永四郎發出……雖然不是親手,但是……總算是報仇雪恨。


    如今……唯一遺憾的卻是……


    艱難的轉了轉眼珠,視野卻始終望不到那處————日吉若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落寞。


    ……秋子……


    漸漸模糊的耳畔,那妖物還在狂亂嘶嚎,聲音越來越尖利,顯是失去控製……


    然後是[叮——!]一聲,有什麽東西堪堪擦過臉頰撞到耳邊,眼角餘光中他看到短戈恰恰貼著耳際,日吉若微微瞪大眼睛————上方有一張無比獰惡的臉緩緩靠近。


    斷裂的咽喉無法吸入空氣,日吉若在痛苦中煎熬;漸漸逼近的那妖物氣息冰冷,眯緊的雙眸漾著兇殘與貪毒。


    ……分割線……


    日吉若定定望著妖物張開嘴,血盆大口中的利齒開闔間似乎要咬斷他的頭顱。


    “哎呀呀~怎麽可以趁我不在欺負小孩子?”橫地裏伸出一隻手臂堪堪攔在妖物長大的嘴與他之間,徒然響起的這道聲音,陌生而平淡。


    五指纖長,指甲修得極短,肌理分明,那隻手腕一轉做個奇怪的動作,妖物的嘴象是被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


    已經缺氧導致模糊不清的眼簾晃過一張臉,日吉若緩慢地眨了眨眼,極力要看清楚來人是誰,可惜怎麽努力也還是分辨不清。


    “誒——怎麽弄成這樣?幸好來得及時。”陌生人象是自言自語,說話間卻用力托起他的身體,“好了好了~起來了誒~天亮起床!”


    背脊被猛力一拍,日吉若悶哼一聲,視線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窒悶的胸腔被豁然灌入的空氣嗆得不清。


    “你……”出聲之後才知道自己居然能開口,日吉若猛地抬手撫摸咽喉,赫然發現脖頸處肌理平整,致命傷口竟然不存在?!


    暗金瞳眸轉到來人身上————眸光暗藏幾絲驚喜與希望。


    那是個……陌生人,看不出年紀……也一時辨認不清性別?


    那人施施然走到一旁,蹲下∕身,用之前對付他的一番動作將伏在那裏的木手永四郎弄醒,而後轉到更遠些對著甲斐裕次郎如法炮製。


    待得那兩人睜開眼睛且從地上站起身,那人方才扭頭對上他的視線。


    看清楚來人的容貌,日吉若微微一怔:不是高橋秋子。


    削得極短的發,略有些中性的樣貌,眼眸連同髮絲俱是純黑,膚色卻泛著漂亮的微褐光澤,整體看長得甚至有些平凡。


    最出挑的是一雙眼,眼角微微上挑,象是養在清水裏的黑晶,波光瀲灩,看人的時候目不轉睛如同要將人刻進瞳子。


    目光下落停在那人身上某處————日吉若挑了挑眉:那是個女子……


    ……


    許是從他眼中看出什麽奇詭意圖,那女子嘴角一勾,神情變得有些輕佻,“雖然很想回應你熱情如火的眼神,不過……還是等辦完正事再說。”


    女子慢吞吞扭身對著半空招招手,“吶~不下來嗎?”


    “你這樣飄來飄去……走光了誒~”


    揚起的指尖輕輕彈跳,如同淩空彈奏曲調————與此同時,飛在半空的妖物身形猛地僵住,象是被東西束縛,頃刻間豁然墮落。


    妖物龐大身軀砸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滾落的身體掙紮扭曲著,口中發出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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