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疑惑尚且來不及自問,地麵已經被血跡淹沒。


    倉猝間籌謀的計劃破綻百出,自然比不得浸yin黑暗數十年的群狼,他的繼承人掀起的叛亂來不及動搖什麽即被瓦解,空氣中俱是殺戮過後的餘音,他站在重重護衛身後滿臉冷漠。


    之後…勝利者臉上的笑意來不及展露,最靠近戰局的幾人已被無形力量撕得粉碎;殘肢、內髒、血液…噴得到處都是。


    猝不及防的人群驚慌失措,無數槍口始終尋不到該阻擊的目標,而他…則緩緩眯起暗金的瞳眸,眸光死死盯著半空的某一點,淡漠的神情驀然變得溫柔。


    他看到她了。


    姣美的容貌一如初相遇,甚至在獵殺人群時也絲毫未曾改變。


    整個宅邸不久死寂一片,他躺在冰冷的血腥裏,艱難地轉頭看著她…一直看著,目不轉睛,被取走心髒的胸口暴露在深秋凜冽的風中,他卻不覺得冷。


    然後,他看到此生所見最美的眼淚。


    她將失去生機的孩子抱入懷中,神色間的猙獰緩緩散開,她輕輕搖動臂彎中僵硬的軀體,嘴裏哼起歌,眼神無比愛憐。


    他的視野一點點黯淡下來,世界化為灰燼前他看到漫無邊際的鉛灰色,最中央有一處銀藍的光芒…極力睜大眼睛看去,他才發現卻是自己胸口處漂浮著一物。


    嬰兒指骨大小,想是上衣被她撕裂的緣故,他掛在胸前的東西露了出來。


    那是…白泉神社的聖物,他曾經裝作漫不經心扔給她的護身符,她不惜觸怒他離開之後,他清理她的所有物時唯一留下的東西。


    ……


    原來…是這樣。


    電光火石間,他如同醍醐灌頂,所有一切驀然想通。


    卻原來,他的見死不救不是為他自認為的考驗繼承人,他的冷漠除卻無法避免的歷史,還有心頭最深處的怨恨。


    為什麽她死了,他的孩子活著?


    剛開始他是這般怨恨,和他的孩子一樣,即使他知道不該怪罪,他也還是不肯施以援手…除卻想剝去繼承人心頭的柔軟,他不否認有恨意在其中。


    他的世界是獸籠,她的身邊是棲息地;雖然他從不說,雖然她從不問。


    到最後,她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以為他和她還有漫長歲月,隻要她的孩子長大到足以在滿目血腥的世界裏擁有一席之地,他就可以毫無顧忌,誰想到結局竟是如此。


    命運居然不允許…甚至一再破壞。


    他想起來了,此時卻是無數次重複的結局,命運再次取得勝利,她仍舊無法解脫。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那天他始終不安,原來潛意識裏他知道會發生的事。


    他艱難地抬手攥緊胸口漂浮的靈物,張著嘴咯咯幾聲卻有溫熱的血液倒灌入咽喉,他始終發不出聲音。


    ……


    她還在哭,無聲的哀慟,猙獰的瘋狂,半透明身軀在空氣中若隱若現,有烏黑的血漬自她柔媚的眼角蜿蜒滑落。


    見過亡靈的眼淚嗎?


    那樣悲涼與不甘,挾著仿佛永生無法平息的怨毒。


    她對孩子的愛衍生出無限的力量,卻無法違逆既定的命運;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任由她一再痛苦?


    想提醒她,想告訴她…最後,他閉上眼,滿懷不甘。


    秋子…秋子…秋子…


    對不起。


    ……


    他不後悔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強自將她禁錮抑或用無數美∕色迷惑眾人目光,他隻懊惱沒來得及說出心意。


    黑暗世界一經涉足就是不死不休,他的在意會令得她死無葬身之地,權利與**疊加會焚毀任何人的理智,他冒不起失去的危險。


    所以,他漫不經心將她的孩子交給他瘋狂的母親,也隻有如此才能讓窺視的人錯以為她無足輕重;他收集無數與她相似的女人,因為那樣才會讓人覺得他隻是喜愛那種類型。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親瘋到不允許他身邊的女人孕有子嗣,可他不能如何,那畢竟是他的母親,況且這樣也好,至少她的孩子會是唯一。


    孩子被以他早年夭折的兄長為名,直至她死亡都不知道生母是誰,他也無所謂,因為那個孩子畢竟要背負日吉組的未來,註定陷入黑暗之人弱點越少越好。


    他隻是沒想過,或者說他故意不去考慮她的心情,若是早知道即使十幾年沒見也不能抹殺母親對孩子的愛,或許…哈~說什麽都太遲。


    他做事不允許後悔。


    失算的隻是他小看原以為的棋子,第二個懷孕的女人,他原想借來轉移組內日趨集中到繼承人身上的注意力,是他大意了。


    所以…對不起,秋子。


    在這樣瘋狂的世界裏你給我平靜,我卻沒能盡到男人的責任,沒關係,我傾盡所有還給你,無論是整個日吉組還是世界,你要就拿去。


    至少…無數次重複的最後…我始終可以死在你身邊。


    ……


    身體最後一絲熱度從傷口處漸漸散去,他的世界布滿扭曲的鉛灰…要開始了,他知道;他還沒有死,不,或者說他早就死了,現在還能思考是因為戴著靈物的關係。


    他苦笑一聲,僵硬的眼簾中倒映出支離破碎的天空。


    梅比烏斯環————無限重複的死循環,沒有開始沒有結束。


    來自她的力量。


    他躺在幾道極力撞擊排斥的重壓裏,任由自己如破布般被撕扯,時空將再次扭轉回到開始那刻,遺憾的是他每次都隻能在最後關頭才想起一切。


    最初幾次他不明就裏,漸漸的方才能想通。


    這就是所謂的時間點出現錯誤,他的女人是一個巨大的bug,她的能力讓自己死亡那刻開始到她的孩子死亡的這段時間成為梅比烏斯環。


    所有相關人員被封印其間,一直一直重複所有事件,為的是一次次重蹈覆轍,她企圖從中找出能救回孩子的契機。


    這一次是第幾次他死在她手上?他不記得了,真是遺憾…為什麽他不能早點想起來?


    如果說所有人的死亡是註定,至少慈悲一點讓她達成願望,她痛苦太久,讓她安息…求你,如果這世上真有神明…


    重壓到達極限,他感覺到身體碎成無數分子,神智歸於虛無之前,他再次看到銀藍的光芒,這一次卻與往常不同,似乎最中央的光暈中隱隱有緋紅閃爍…


    他心中一動,神智隨即被大片空白取代。


    ……


    再一次真正甦醒,卻是他得到她即將歸來的消息那刻。


    彼時他腦海驟然一空,猛地有無數畫麵灌入,一時頭暈目眩,他在近衛的低呼聲中頹然倒下。


    他躺在床上細細梳理忽然解開封鎖後的信息,內心狂喜不已。


    這是…從最開始就改變的命運,無數次重複的歷史中也是唯一一次,那麽…他豁然從被褥中跳起身,顧不得其它就往外沖。


    然後…他看到一個極是陌生的女人。


    她是誰?!她在哪裏?!


    他站在暗處驚得無法思考,遠處正被人領著走進垂花重門的…不是她!


    許是他的目光過於專注,那陌生女子回過頭,相同的姣美容貌,那雙眼眸卻不是刻在他心間的女子所擁有的。


    半晌,直到那群人消失,他緩緩轉過身,忽然心灰意冷。


    不是她…命運被改變了卻不是因為她…她的存在…不被允許嗎?


    若是換到沒有經歷無數次死亡之前,他會得殺掉所有人,隻是現在…他眯著眼,慢慢轉身走回自己的院落。


    ‘給我盯好那裏,發生任何事第一時間通報我。’他如是命令密衛。


    然後,命運果然朝著一條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下去。


    她的兒子毫髮無傷,包括原本該全滅的近衛也隻是失去三個,是那個陌生女子闖入密林帶出所有人,他調查的報告這般顯示。


    原本該是爭鋒相對的分組與長老漸漸改變立場,原因出自安藤拜訪過那女子。


    從未泄露的,他母親的瘋狂與鈴木的陰謀毫無預兆被他的繼承人全盤得知,那孩子卻…始終按兵不動。


    他藏在暗處將所有改變盡收眼底,包括她的兒子在已然知情的狀態下對那女子所做的一切。


    閑暇時他考慮過她的兒子可能前來的質問。


    既然他可以掌控一切為什麽任憑事態發展?他想過無數種答案,最後給出的大概也隻是————不是她,即使擁有同一具身體也沒有意義。


    他愛的始終是那個一直安靜到如同新雪的女人,而不是近來不知為什麽腦海忽然多出的一鱗半爪信息中占據重要部分的陌生女子。


    不知道發生什麽,他隱約能猜到,或許是那個陌生女子帶來的,關於另一個自己的記憶重疊,玄幻嗎?不,經歷無數次死亡的他,已經再沒有什麽事可以令他驚訝。


    那應該是…全新的歷史,亦或者…平行時空。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他有預感,這次將是終結。


    這樣,也好。


    ……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陌生的女子這般哀切的道歉,‘我不知道時空選在這個時候反彈,你做的夢才是真實,而我居然無法改變。’


    被更改的歷史再次回歸本該發生的場景,雖然時間跳躍,結局卻是相同;他在滿堂混亂中微微挑了挑眉————那女子果然知情。


    ‘別怕,這是原本該發生的事。’


    ‘你的母親封住某段時間…你活下來,她才能徹底安息。’


    ‘看到也沒關係,反正時空不會允許你記得。’


    與她相同的姣美容貌所流露的卻是極深的悲憫,那女子半仰頭看著空氣,‘……既然沒辦法救下所有人,那就全部都死…’


    仿佛不可違逆的天意,她緩緩在空氣中凝結成形,纖細的手掌揚起…殺戮開始。


    ‘先生…救我!我懷著您的孩子。’


    作為棋子的女人顫抖著揪住他的衣袖,年輕秀美的臉上俱是恐慌,他極是殘忍的泯滅對方的希望,甚至算是愉悅。


    ‘我的孩子?我隻有一個孩子,他叫日吉光秀。’


    痛嗎?絕望嗎?現在你能感同身受了,當她死亡的那刻,我的心情。


    旋轉的空間被她尋到的希望漸漸破開,他坦然站在一點點蔓延的虛無中迎接終局。


    ‘生如朝露,幻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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