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香,您的手藝真的很棒。”我說的是肺腑之言,除卻高湯中或許存在罌粟這點不談,老闆大叔精心調製的特色拉麵確實勾人食慾。


    老闆大叔眼角笑出深刻的紋路,頓時容光泛發,“很奇妙對不對?嶽父大人留的秘法就如同中國古代形容美人‘增一分則太過減一分則不足’。”


    “大叔很迷戀中國文化呢~這樣吧~我邊動筷子大叔邊說故事。”我轉了轉手中的筷子,眼角斜掠過身側安坐的兩人,“流落異鄉的人特別想聽關於故鄉的事,我都迫不及待了。”


    沉默良久,老闆大叔點點頭,“我也很久沒和人這樣坐著談天,好啊~”


    老闆大叔將原本藏在桌麵下的雙手放到桌麵上,十指搭成尖塔狀,身體微微前傾一副意欲暢所欲言的樣子,此時坐在身側的日吉若身體猛地一顫,象是要跳起來。


    我抬手按住日吉若的肩膀,轉頭看著他,笑得無比陰暗;兩人視線相對,日吉若暗金雙瞳內似乎有什麽正激烈的翻騰,嘴唇微動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不一會兒,日吉若俊秀的臉漸漸浮現幾絲扭曲,有汗水沿著額角滑落,我重重拍了拍掌心下的僵硬身軀,勾起嘴角。


    “事後任君處置,那之前日吉同學請和跡部學長一樣保持安靜。”


    日吉若的雙眼幾乎快噴出火花來,我把頭轉向另一邊對上跡部景吾灰紫的瞳眸,定定看了他幾秒鍾,驀然收回視線,對於左右各自凶神惡煞的兩人,我表示秋後算帳什麽的等火燒眉毛再說。


    “我開動了。”


    被中斷的進餐時間正式啟動。


    ……


    用來佐餐的故事與美食專欄訪問和日吉若拿給我的資料大致相同,一見鍾情的異國男女排除萬難最終衝破文化隔閡得到幸福。


    體弱多病的女子,情深不渝的男人,可惜,十數年如一日的鶼鰈情深與精心嗬護沒能挽留日益衰竭的生命,女子撒手人寰,按照亡妻的遺願將之埋葬後,男子全心全意經營拉麵店,隻因為那是她留在世間的證明,記憶是時間唯一帶不走的永恆。


    嗯——好吧,我承認最後那句純屬個人傷春悲秋。


    在老闆大叔娓娓道來的敘述中,大海碗中的食物慢慢填滿我空虛的腸胃。


    喝下最後一口湯,我將端在手中的碗筷放回桌麵,抬手抹了把嘴角,“多謝款待。”


    仿佛陷在回憶中,神情微微恍惚的老闆大叔停下來,瞥了桌麵上見底的大海碗一眼,隨後又看了看定在兩側的跡部景吾和日吉若,眸光深沉,“你這兩位朋友要不要也來一份?”


    “他們就算了。”手落到上腹,揉了揉,我眯著眼,微笑,“反正他們聽不懂,大叔,我無所謂可是他們兩人卻少不得一根頭髮。”


    輕輕的打個嗝,我收回揉動腸胃消食的爪子,順手將橫放在膝蓋上的挎包打開,抽∕出塞在裏麵的塑料瓶,將它放到桌上。


    “撒~現在來說一說不為人知的部分。”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按著瓶身讓它橫倒著滾動,我挑眉看著對麵的男人神色一滯,“您說太太沒能熬過那場重病?真是這樣嗎?”


    “還是你們發生什麽爭執,情深愛重沒能戰勝你心中的惡念。”


    “你殺了她。”我咬著牙一字一句說道,“之後殺欲一發不可收拾。”


    對麵的男人瞳孔驟然緊縮,眉宇間的猙獰一閃而逝,“我那麽愛她…”


    “你愛她?!”前後滾動的手掌停頓,我收緊握著瓶身的指尖,冷笑起來,“哪個男人會任由自己心愛的女人身著睡衣入葬?!”


    方寸福地那幢茅屋內撲出來的骨殖,殘餘的布料顯示那人還穿著睡衣。


    “你語焉不詳,我也懶得做口舌之爭。”我抬起手中的塑料瓶,猛地朝著空中拋去,“讓我們看看它怎麽說。”


    裝著怪魚,瓶壁斑駁的塑料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朝著店中央過道直直墜落。


    對麵的男子神色大變,“你做什麽!?”猛地起身朝塑料瓶落下的方位撲去,身手迅捷絲毫看不出已是暮年之人。


    在男子合身撲在地上幾乎接住塑料瓶的前一秒,靜止的空氣起了微微漣漪,水波似的蕩漾開,墜落的瓶子在視網膜上出現些許扭曲,瞬間消失無蹤,仿佛融化在空氣中。


    眼前的場景暈散開復又凝聚,明亮的店堂須臾間化成另一幕景色:頭頂天幕靛藍,金黃碩大的冰輪孤零零掛在頭頂,琉璃色的月夜畫卷般展開。


    目光所見象是籠罩著一層銀紗,綺麗而詭譎。


    我低頭看了看沒過膝蓋的蔓糙,無聲的笑起來。


    “你做了什麽?!”跌落地麵的男子掙紮起身,月色下他麵目兇惡再看不出之前的沉穩,抬手十指箕張撲上來,衝出幾步後驟然頓在原地,四顧張望,“這是…”


    “這裏是…”聲音變得嘶啞。


    “它的記憶。”我慢吞吞走開幾步,“佛說眾生平等,即使是畜生也會做夢的哦~”轉身,好整以暇的微笑,“現在我們在它的夢裏。”


    “噓~來了。”睨了眼僵在原地,不知想到什麽渾身顫抖的男子,我轉頭聚精會神盯著前方在月色下晃動搖曳的光影。


    ……分割線……


    它出生在一片混沌的水中,人類能從它的記憶中辨認出場景,對它來說除了進食本能萬物映在各自為政的視線中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換成人類的角度來看,同樣索然無味。


    如同看電影,隻是角度比較詭異,因為身形的緣故,所有一切放大很多倍,映入眼中的場景要經過人腦轉換想像縮小才能得出結論。


    大部分場景昏暗一片,看得出它喜歡藏在淤泥裏,從極偶爾天色大亮仍在活動的場景中能判斷出它身處於一片呃~大概算是半幹涸的水田。


    遊經之處一派荒廢蕭瑟,它爬上田埂時能看到長勢瘦弱的稻禾中混雜著荒糙;奇怪的是整片水田除了它,再無其他能動的生物。


    光明、黑暗緩緩交替,天際固定時間出現的那抹銀亮,它直直豎著身體沐浴在漸漸豐滿的銀色下。


    場景單調重複著,直到某次月華最盛之夜,它的視野中出現在我看來與眾不同的景致。


    那晚的月亮特別巨大,比現在與我同樣身陷夢境的男子年輕許多的臉,半拖半抱著一具人形在月光下跌跌撞撞。


    等走到離它藏身的地方不遠處,男子扔下懷中的人形,癱坐在地上。


    月光清晰映出被扔在一旁人形,那是名女子,衣裳不整,四肢扭曲而僵硬,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布滿青紫於斑。


    男子喘息著從地上支起身,四下張望良久,臉色漸漸從驚惶不定化為訝異而瘋狂的喜悅。


    許是沒有聽覺係統的關係,月色下發生的一切如同默聲電影,男子腳步原地徘徊許久之後目光落到它的方向,彎腰拖抱起地上僵硬的人形慢慢地走入它的棲息地。


    僵硬的肢體重重落到淺水淤泥中,男子的身影掠過它的天空很快消失,它將身體隱在水麵下悄悄遊去,曲張蜿蜒朝著被遺留的人形靠近。


    猛地彈起,鑽進去…


    ……


    接下來的場景對它來說毫無意義,我卻看得毛骨悚然因為實在太恐怖。


    有了開頭,一切變得奇怪起來,它的食物太龐大,它花了很久才將之啃噬幹淨,直到它的視野中再次出現那男子。


    它隔著錯落的骨架與男子對望。


    極可怕的開端引出所有失控,它落入滿臉狂喜的男子手中。


    光明與黑暗無數次交替,棲息的水田不知什麽時候桑田變幻,淤泥化為斑斕石子,渾濁的水域清澈見底。


    期間它得到男子帶來的另外數具食物,慢慢的,它已經能蜿蜒爬行離開水域,活動範圍一點點擴展,直到那幢茅屋附近。


    它爬過茅屋大敞的門時能看到屋內黑暗中閃動著幽綠磷光,屋後植物茂盛,根部散發著對它來說極熟悉的氣息,它偶爾鑽進泥土中覓食。


    漸漸養成習慣,直到它隔了很久再得不到食物來源,它沿著男子遺留的氣息瘋狂爬行,最終衝破無形屏障,來到一處陌生地方。


    或許是飢餓促使它四處亂竄,最後它竄上一處白煙裊裊的地方,它毫無抵抗力地撲上前;它的所見驟然出現短暫斷層,再恢復時卻是另一處同樣陌生的地方,男子的臉靠得幾近…


    ……分割線……


    看到這裏真相幾乎已經水落石出,放開為防止自己吐出來而捂著嘴的手,我轉頭瞪著身邊神情恍惚的男子,“你還有什麽話說?”


    它的記憶短暫空白之前,它應該是跳進正熬煮高湯的鍋子。


    我現在終於知道,那些失蹤者如果和我一樣碰到它,為什麽會兩種下場了;它被煮熟結果吃進肚子麽?


    真是奇異的生物,居然能從活人體∕內裏重生,殺人利器啊喂!


    那片茅屋後麵,對它來說高聳入雲的植物果然是罌粟,而男子居然埋人作肥料,結果被它摸索著搶奪大半營養,怪不得陰氣這般深重。


    我唯一奇怪的是它一隻魚幹嘛上趕著爬向高湯鍋子?不是該懼火的嗎?莫不是它的瘋狂不安是食用太多摻雜鴉片酊的腐肉?


    望月鱔在傳記小說裏是有劇毒沒錯,卻沒提過會重生,是我記錯還是這個世界的產生變異?


    身側的場景還在繼續,我卻沒了觀看的興致,倒是疑問需要同為觀眾的男子解答,“那些被你帶進方寸福地的人…不是今年的失蹤者吧?”


    “是無意中看到什麽被你滅口的,還是上癮之後你覺得不必再活著的人?”


    男子聞言轉頭看著我,神情冷漠而平靜,“你都猜到了就不必我再回答什麽,隻有我太太是我一時失手。”


    “我那麽愛她,她卻瞞了我這麽多年。”他輕嘆一聲,神色竟出現幾絲哀痛,“嶽父大人下這麽神妙的東西,如果不是我無意中發現,她居然想把秘密帶入墳墓!”


    說道後來,他眼中泛起狂熱,“你也看到了,方寸福地多麽完美!那個空間的不死生物…”


    “所以你決定據為己有,甚至不惜濫殺無辜?”我涼涼的打斷他的咆哮,目光滑過狀如瘋癲的男子,看到空間中上演的一幕:那隻古怪的魚盤繞在男子近手邊,男子正聚精會神翻閱著手中的古舊書籍。


    線裝本,封麵破爛不堪,我隻看到從他指fèng中露出的楷書字體,卻是一個【婁】,剩下的看不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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