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入微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了話,然後出奇憤怒:“別翻臉就不認人,如果是她回去你身體裏,你怎麽知道你就沒有了欲\\望?”


    婀雀卻不理她,緩緩地走到那張方桌前。


    方桌被薑入微用來嚐試爬高,未果後被薑入微隨意扔在一邊,上麵的硯台已經不知滾落到哪裏去了。婀雀並不彎腰,她的繞臂絲帶如有靈性,輕巧地翻轉過方桌,並拂去了桌上的沙子。


    婀雀手一抬,一支笛子憑空出現在她掌中。


    薑入微眼睛一直跟著她在走,見笛子出現,心中忽如針紮,疼得她弓起了腰,喘息不止。


    婀雀將笛子在手心中敲了敲,笛子發出歡暢的鳴叫。


    薑入微三兩步衝上去,從她手中搶過笛子,發狠地就要往地上摔去。


    她不會忘記笛子是莫名其妙出現在唐春生的背包中的,也許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唐春生不過是她用來引自己前來的棋子罷了。


    而這笛子,便是幫凶,殺死唐春生的頭號幫凶。


    “住手。”婀雀冷冷嗬斥。


    笛子被高高舉在空中,發出顫抖的聲音,薑入微眼前又模糊了,記憶太清晰,笛子與唐春生在那些往事裏,總是一起出現的。


    把笛子放在眼前,薑入微狠狠地問道:“說,你是不是利用了她?”


    笛子在薑入微的手中不安地扭動著,一個不注意就被它掙脫了。它落在半空中,落在婀雀與薑入微的中間,時而偏左時而偏右,仿佛也有諸多糾結。


    婀雀再次伸出手去,笛子便隻能乖乖地落回到她掌心。婀雀看著自己掌心的笛子,然後輕輕移開了它。


    一道清淺的痕跡從她掌間穿過。


    婀雀緩緩合起了手掌,將那根細線攏起道深深的陰影。


    薑入微見她仿佛在出神,不由舔了舔幹裂的唇瓣問道:“你真的走不了了嗎?”


    婀雀微微側過臉,反問道:“你還不走?”


    婀雀就站在光影的交界處,這讓她的半邊側臉更加的醒目。薑入微貪婪地看著那側臉的線條,那線條是由光暈組成的,她的指尖微動,仿佛能清晰準確的描繪出那鼻尖的圓弧,下巴的精巧,一想到這,她的指尖便像要燒著一樣燙得厲害。


    “我太傻了,”薑入微突然嗬嗬笑了起來,“我畫個你不就好了,哈哈哈,我會畫畫啊。”


    婀雀終於轉過身來,這時便是一張陌生的臉了,薑入微越來越覺得她的那雙眼是那麽的惹人厭惡,隻要她看過來,就完全沒有了唐春生的痕跡。


    “既是會畫畫,何不畫道門,走出去?”


    薑入微如遭雷擊。是了,她在這裏渾渾噩噩不知多少時日,竟然完全忘了自己可以畫道門就這麽走出去。


    畫道門,再畫個唐春生。薑入微一步步邁向牆壁,想著,這不就好了?


    畫個獨屬於我的唐春生。


    當薑入微將指頭落在牆壁上的時候,她突然轉過了身。


    婀雀就那麽立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看著她。


    “我走了,你呢?”


    婀雀卻沒有說話,她緩緩踏上那塊小方桌,斜斜地坐下。薑入微看到那兩根長長的絲帶蜿蜒在地上,像流水,輕輕擺動著。


    室內無風,黃沙卻慢慢被吹起,在她們之間隔成一道淡淡的屏障。


    薑入微再不理她,轉回身,專心致誌地在牆壁上開了個大大的口子。


    “薑入微。”


    薑入微回頭。


    那道屏障後的人,聲音平淡:“我送你一程。”


    薑入微看到窗口投到屏障後的光線倏而抖動,明明是朗朗的日光,就這麽暗了下去。薑入微不由轉回身來,重重地推開了身前的大門。


    大門外是一片柔軟的地毯,地毯的那頭是一個圓形的桌子,這回她不用走近了也知道,那隻是一隻巨大的茶幾。


    身後笛聲悠悠,清遠寂寥,薑入微心中一顫,緩緩抬起步子,踏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身後“砰”的一聲,大門緊閉。


    薑入微直直地跪了下去,渾身脫力。


    唐春生家裏的燈不知是誰開的,溫暖明亮。薑入微倒在地上緩了一陣,才掙紮著爬了起來。她沒有第一時間衝去找紙筆,而是先去喝了幾口涼水,又打著火洗了個澡,最後甚至找到麵條給自己下了一碗。


    當在鏡子裏,薑入微看到憔悴不堪卻雙目發光的自己時,甚至笑了起來。鏡中的人的笑意是那樣的扭曲,不過她已經無所謂了。


    再沒有人經歷過比她更離奇的遭遇,就算她再造一個唐春生,又有什麽關係。


    在走向房間前,薑入微經過了釘在牆上的掛曆。因為有過時間的跳躍,她後來一度對這個比較敏感,這時她不由把目光落在日期上,發現日期竟然還停留在自己生日的第二天。


    這當然是不對的,她們離開前的日曆是她親手揭的,那時還在她生日前日,誰來撕下的兩頁日曆,而她那樣漫長的痛苦,又怎麽會真是一日三秋,但這都不重要了,薑入微已經麻木了。


    再沒有自己將要親手畫一個唐春生來得更重要。


    就算她貪婪好了,以後會付出更大的代價她也再所不惜。


    將木盒子取出來,將那九張金箔一一擺在床上。薑入微看了看它們所在的位置的比例,發現與真人竟是一般高的。她又找來許多白紙,將它們全部鋪陳於床,又細心地在將它們從紙背上全部粘好。她找來了她的胎髮筆,找來了墨汁,整個人都控製不住的興奮起來。


    等等我,薑入微咬著嘴唇拚命地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筆尖重重地擦過白紙,一段一段地,將那九張金箔全部連接起來。如瀑的黑髮,精緻的臉龐,細長的頸項,妙曼的身體。一直往下畫著,薑入微的鼻尖開始冒汗,正好滴落在金箔的畫痕上,不散不消,顫微微地抖動著。薑入微便將筆尖從那滴汗中掠過,勾勒出唐春生的雙腿,往下是光裸的腳踝,小巧的腳趾……


    薑入微將筆拋向了床下,雙手略有些神經質地緊緊扣著。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跪坐的姿勢隨時都要崩塌下去,但是她硬頂著一口氣,一動也不動。她看到燈光投到那些線條上,那些白紙和金箔,像從來都是一個整體,隻虛虛地墊在那裏。陰影開始加重,先是那腳趾微微動了動,而後是那一對膝蓋,輕輕向上曲起。這片隆起的光影開始流動,一直蔓延到一片深邃的地帶。那裏因雙膝的曲起而更顯幽暗,卻又有了亮光,一直攀爬到一雙高高的雪峰。那雪峰之下,如有鼓動,一聲一聲,沉穩有力,雪峰便也輕輕抖動起來,終於一雙白皙的雙臂將它們環住……


    薑入微就這麽看著,看著床上新生一般的人兒整個的曲起身體,隻朝她露出雪白的背脊和一頭烏黑的長髮。


    “唐春生……”薑入微哽咽了一聲,然後俯下身去,緊緊地擁住了她。


    ☆、六一章


    薑入微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見唐春生雪白的胴體,陷在金色的沙礫中。她伸出手去,幫唐春生把那些細沙抹去,可唐春生卻很不願意她的觸碰,每碰必躲。那些黃色像金箔,一直耀著薑入微的眼,令她失魂落魄的,不管不顧。可是唐春生不但躲避她的手,也躲避她的眼,她始終看不見唐春生的臉,隻知道這個身軀是自己熟悉的,甚至每一條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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