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入微眼皮微跳。她記得,她還記得那句話後自己心有不甘,滿心疼痛。


    “是那句發願嗎?”唐春生忙追問道。


    “發願?”白髮老太笑了,臉上的皺紋都有些猙獰起來,“那不是發願。”


    “那是什麽?”薑入微不由握住唐春生的手。


    “是詛咒。”白髮老太平靜回道。


    薑入微身形一晃,倒吸一口氣:“詛……咒?”


    “因為是她讓你開智,讓你畫畫,可最後卻讓你離開她。”白髮老太好心地解釋道。


    薑入微的思緒頓被拉遠,神情恍惚。


    她能夠想起來的,越來越多了。


    她開智後許久,才能幻化成人形,卻也極不穩定,經常隻能持續很短的時間,然後突然之間變回去。


    每次她睜開雙眼,或是唐春生已站在她身前,或是才從那壁畫上脫出身來。


    每一次看到後麵那種情形,她總要呆滯很久。


    她不明白,畫壁上那張冷漠的麵孔,如何在立於她身前時,笑靨生動。


    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卻擁有同一張麵孔同一個身段。


    後來,她可以保持很長的人形了,唐春生與她說笑過一陣,便會飛升入壁,有一回她也問過,為什麽要回壁上。


    “那樣什麽都不用想,還可以完神足精,下次再與你玩耍,豈不正好。”


    可是唐春生入了壁畫,她卻還沒有掌握如何轉變本體的方法,便隻能枯坐著了。


    枯坐良久,無事可幹,她便一直仰著頭,怔怔地看著畫壁上的飛天。


    她想像著那尊冷漠的仙子會突然之間朝她眨一眨眼,或者笑一笑,隻要這麽想著,偶然便會胸中一陣狂跳。


    她會緊緊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可等下次唐春生從壁畫上飛下來,她心中又會一片平靜,就記不起想要問她為什麽自己會這樣了。


    後來,仰望得久了,她便輕輕抬起了手指,遠遠地,隔著半空,細細地描繪著那身飛天的周身,或者,她翻出角落裏散落的幾塊結成了石的顏料,用唾液細細化開,又扯斷了一縷髮絲束成筆,在幾片不知哪來的金箔上畫幾筆。


    那些東西,尋於她長久的寂寥,這整個洞窟中的每一寸地,都被她翻過,每一粒沙,都撫摸過。


    而窗外明暗變幻,她獨自一人的時間越來越多,可總是有盼頭的,不論長短,唐春生總會從畫壁上走下來,陪她一段時間。


    當初明明是想讓她做陪的,不知不覺中,竟然顛倒了。隻是她有時也會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特別是在唐春生入畫的時間裏,像之前被主人丟擲於一隅,是無足輕重的棄子。


    那日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唐春生飛身於空,問她,可會畫鞦韆架?


    看著那飄蕩在半空中的身影,耳邊是笛聲悠長,她再也記不起自己的患得患失,從此一心向壁。


    這樣的自己,怎麽會下什麽詛咒?


    唐春生把僵立的薑入微拽到身後,眉目冷卻下去:“你當時不過無意闖到洞窟裏,也隻是瞧了那麽一眼,不要說得好像完全看透了一樣。”


    “老身本來是不明白的。”白髮老太看著她。她們也算見過幾次麵了,可這卻是第一次讓她覺得唐春生和畫壁上的那個人,真的可能是同一個人。隻是那個人更冷,冷到她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並不是寒冷的那個意思,而是視若無睹的冷漠與空洞。


    “但是老身活得太久了,時間太多了,整日無事就不免想東想西的,”白髮老太把那幹癟的眼皮撐起一些,“至於信與不信,在你們。”


    唐春生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拉薑入微:“我們走,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薑入微卻沒有動。


    當初縱使寂寞更多,她也甘之如飴。


    然而,最後那人卻讓她離開。


    白髮老太靜靜地看著她。


    唐春生又使勁拽了拽,這才把薑入微從那個冰冷的屋子裏弄出去。


    外麵依然陽光燦爛,仿佛可以消彌一切鬼怪妖言。


    薑入微沐浴在這樣的陽光裏,臉色才好了起來。她隨著唐春生走了幾步,突然緊緊地拉住唐春生,停下步子。


    唐春生回頭:“怎麽了?”


    薑入微舔了舔嘴唇:“你在害怕?”


    唐春生茫然:“我怕什麽?”


    “你怕那真的是詛咒而不是發願?”薑入微稍稍揚起些嗓音,“不然你為什麽急著否認她。”


    唐春生看著她,轉過身來,雙手抓握住她的,問道:“你不喜歡我嗎?”


    薑入微怔怔地答道:“為什麽這麽問?”


    “你是喜歡我的,既然如此,那怎麽可能會是詛咒。”唐春生立即就笑了,“我隻是覺得她老糊塗了,想太多了。不必聽她的。”


    薑入微覺得唐春生說的有道理,有些得以心安,但她多走出兩步,卻在陽光下,逐漸在心底泛起寒意。


    喜歡不代表不會恨,當初,為何讓她開了智,又要她離開。


    薑入微又一次拉住了唐春生的手:“我們什麽時候去敦煌?我現在覺得應該早去早了了這件事為好。”


    唐春生揚了揚眉:“隨時都可以的。”她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可惜笛子今天不在,不然直接過去好了。”


    薑入微抬手一指:“它在呢。”


    唐春生回頭,隻見自己的雙肩背包裏露出一截笛子來,她竟然不知道它是什麽溜進去的。


    “奇怪了。”唐春生抽出笛子,在掌心中撫過它的全身。她能感覺到笛子靈力充沛,即便現在瞬移到萬裏之外,也是可以進行的。簡直,簡直就像在這兒等著似的。


    “怎麽奇怪了?”薑入微不由追問。


    唐春生垂眸好一會兒,才向她笑道:“沒事,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當初你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那樣的話。”


    薑入微心中一緊,她看了看天色,突然之間又猶豫了:“要不然,下次吧,等時間更充足的時候。”


    “不用了。”唐春生卻毅然決然地抓住了她的手,“選日不如撞日,我們這便去吧。”


    薑入微還不待說什麽,便聽到笛子一聲歡快的長鳴,她眼前一花,便暫時失去了意識。


    望著外麵憑空消失的兩道身影,白髮老太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溝壑更深:


    “人哪,不能太貪心啊,太貪心就會害人又害己……”


    ☆、五八章


    薑入微緩過來時,眼前一片黑暗。


    她早就習慣了笛子的瞬移本領,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見笛子沒有借門通行往來。


    她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卻安靜得可怕。她感覺自己深陷在什麽裏,便試著移動了一下腳,突然明白過來雙腳是被沙子包裹著了。


    已經到敦煌了嗎?


    薑入微心中不由狂跳。她沒有看到萬裏大漠,沒有看到月牙泉,沒有看到旅遊景點獨有的牌匾之類的象徵,不由又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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