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正說起來,這倒也不能叫做沉眠,閉上眼後的一片黑暗中,冥冥某種存在孜孜不倦地往他的靈魂裏灌輸某些玄妙的知識,難以感觸難以訴說,每次醒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呈現在眼前世界的異樣與不同,萬物映照在眼底的鏡像逐漸分化演變,魔力網絡,存儲節點,循環往復構成了不同的生命體。


    不知從哪一天起,原本視線中具體詳實的圖像變成了無數的魔力網絡,眼前的一切都變了,他看得見遊離在空氣中最簡單的靈子,看到簡單而富有生命力,朝氣蓬勃的網絡時,他知道那應當是植物,羽翼牽連著複雜節點的大概是飛鳥,由密密麻麻無盡節點網絡構成的人類或是妖怪,他看到的不再是麵容,而是各不相同的網絡疊加,魔力網絡上籠罩著“氣”,誠實無偽地反映出事物的真實麵目。


    一定程度上來說,他的眼睛失去了聚集影像的功能。


    魔力網絡交纏的節點,隻要毀掉一個,全部的網絡就會癱瘓,雖然一時看不出來,但是註定會逐漸潰敗,腐爛,死去,僅僅是因為一個肉眼都看不到的微小節點的破壞。


    看得到魔力的節點,意味著戰鬥中領先無數步的先機。


    京極彥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到的是凝實而蘊含力量的靈子聚集體,手背上盤桓著僅存的一道令咒,靈子在那裏改變了匯聚形式,彎曲粘連,構成一個“節點”,他不自覺撫摸著那裏,隻要施加一點點破壞,這具軀殼就會很快失去作用,讓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愈來愈無趣了,他情不自禁的這麽想著,這個世界反饋給他越多的真實,他就得到越少的樂趣,眼前除了魔力網絡之外,什麽都看不到,不需猜測就能看到花何時會開,樹何時會死,陰晴不定的“氣”照she出人心善惡,一切都像是還未開頭便知道了結局的拙劣話本,讓他愈發的懶散倦怠。


    有時迪盧木多會突然地從他身上抽取大量的魔力,也不再需要出門,透過窗戶遠遠看上一眼天邊的靈子色彩,就能大致判斷出那裏的情況。


    最近跑來打架的妖怪似乎越來越多了啊……指尖牽連著魔力附著在剛硬的鐵器上,節點完美吻合在一起,賦予了手下長劍特殊的力量,卻故意在最後畫錯一筆,使得手中隻留下了一捧鐵粉。


    京極彥半閉上眼,不再去看遍布靈力網絡的世界,黑色毛皮的豹子伏趴在他手邊,這是他用窗外凜冽的北風和初融的河水構造的生物,有一雙幹淨的金色眼睛,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鎮日裏趴在他身邊做他的大號抱枕。


    跑來打架的妖怪越來越多,跑來投奔的妖怪也越來越多,迪盧木多在外巡查時經常會處理掉一些麻煩的刺頭,久而久之他善武好戰的名頭漸漸傳開,引來附近的許多大妖怪挑戰,戰敗後又自說自話地將自己的領地劃歸到這座山的名下,對外自稱是這裏的下屬。


    類似的事情迪盧木多向京極彥報告過,京極彥隻讓他自行處理,於是他連門都沒有出,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片領地外加好些下,形成了令人矚目的百鬼夜行,並且在迪盧木多的協調下井然有序的運轉起來。


    京極彥沒說什麽,權當默認了迪盧木多的做法,把那一大片劃歸進自己的保護範圍之下,但是也不插手,隻偶爾在幾場宴會上露個麵,適度處理掉幾個太過冒頭的彰顯一下頭領的氣場,省得迪盧木多又在他耳邊嘮嘮叨叨地表忠心。


    煩得很。


    他的當務之急是擺脫現在的疲怠狀態,這種狀態不對,非常的不對,他像是半個身子懸在懸崖上頭,如果情況再惡化下去就隻有摔死的下場,他明明能感覺到隻差那麽一點點契機就可以擺脫這個窘境更進一步,但是那一點靈光卻怎麽也不肯閃現在他的腦海裏。


    也許我該出去走走?京極彥有些焦躁地放下手中的書,暗自思忖著。


    於是當迪盧木多調解完手底下兩個勢力的問題回到宮殿時,已然人去樓空。


    “不見了嗎……”他不自覺沉下眼眸,喉間發出像是極度不悅才會發出的冷嗤。


    小兔子扒著門檻小心翼翼往門裏看,嘴裏叼著京極彥臨走前丟下的信箋,遲遲不敢進去。


    “得快點找到他才行……”迪盧木多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真是麻煩啊……”


    他的眼睛裏積澱著陰沉的色彩,燦金色的眸子顯現出冰冷的暗色,嘴角無意識勾起一個微笑,也是毫無溫度的冰冷。


    “真是麻煩的禦主啊……”


    ……


    京極彥側頭打了個噴嚏,猶豫了一會還是把倒在地上的人救了起來,他眼下還是毫無頭緒,不過總歸從自己平常不太會做的事情開始這個方向應該沒問題,比如親力親為救下來眼前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狀態的……女人?


    眼睛裏隻能看到複雜的魔力網絡堆砌成的人形,再加上這個人身上還套了好幾層附著有魔力的衣物,他隻能從略微有些起伏的胸部線條勉強判斷出性別,並且盡可能不失禮數地摁了個治癒符咒並且在她身上即將衰竭的節點上補充了一些魔力。


    至於攻擊那個女人的妖怪,被他一刀捅在節點上直接輪迴了。


    “非常感謝您。”嗓音柔和,果然是個女人,用這邊的說法來說,似乎是個巫女,受到附近村子的委託,前來剷除在這裏為惡一方的妖魔。


    “無事。”京極彥應了一句,在腦袋裏記下了女人的氣息,一種非常純潔幹淨,帶著耀目白光的正氣。


    不過之所以讓他主動提出和女人同行的原因,卻是伴隨著女人生命力的恢復逐漸強盛起來的極端熟悉感,那種熟悉感來自於引領他來到了這個時空,卻又不知所蹤的心之聖潔。


    看來那個該死的契機,終於冒了點頭出來。


    對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翠子”來著。


    第49章


    翠子巫女是個好人,不折不扣的那種好人,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妄念留下的汙穢痕跡,公正無私,一心向善,純潔幹淨到幾乎與聖潔融為一體,正是這種純善,使她的能力獲得了無數倍的增幅,遠遠強於同代的其他巫女,甚至於遠在平安京的安倍家當代家主安倍雄呂血都對她讚譽有加。


    如果安倍雄呂血是個男性的話,也許平安京又要舉辦一場盛大的神婚了也說不定。


    安倍雄呂血,巫女翠子,兩個在這個男性主宰的時代踩下無數男子,站在陰陽術巔峰的女性,理所當然地互相欣賞,互相理解,翠子三天兩頭會收到安倍雄呂血的邀請,去往平安京住一段時間。


    不過比起在平安京那種奢靡晦暗的氛圍,翠子巫女還是更加喜歡自然的原野與淳樸的百姓,哪怕付不起達官顯貴那般的金銀珠寶,她也會去接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委託。


    這個時代妖物橫行,互相勾結形成了為數眾多的百鬼夜行,僧侶巫女一類身負靈力之人很多時候礙於其勢大,隻能糙糙驅逐一番將其放過,以免引火燒身。


    僅有少數如安倍家般威名顯赫,或翠子巫女般靈力強大之人,才敢毫無顧忌地對為惡一方的妖怪們下殺手。


    “我這次是聽說這附近集結起了新的百鬼夜行才會過來看看的。”翠子巫女小口咬著飯糰說道,“此處的妖怪向來凶暴強大,集合起來如果不能善加管理的話,很有可能會釀成災禍。”


    凶暴強大?京極彥不置可否地笑笑,咬下一口糯米糰子,簡樸的豆沙餡帶著適度的甜味,讓他半眯起眼露出享受的表情,“結果如何?”


    翠子笑道:“製定了非常有效的行為規範,看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這邊都會很太平呢。”她發自內心地感慨著,“真是太好了。”


    京極彥挑挑眉梢,分了一個飯糰到翠子碗裏,對於像翠子這種心思單純的理想主義者來說,這塊地區的妖怪被控製起來不再如以前那般肆意作惡當然是好事情,但是對於某些靠這個地區為惡的妖怪賺取財富的人來說,這可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甚至於某些神明,也因此而心生不滿――尤其是某些地方的土地神,他們依靠人類的供奉獲取力量,當妖魔橫行的時期,災禍,病害,恐懼迫使人類獻上盡可能多的貢品以祈求神明的護佑,而當妖魔逐漸離去,人類重歸於平靜的生活之後,也許頭幾年還能維持相當數量的供奉,其後難免逐漸心生怠慢,眼看著人類的生活好轉,供奉卻日益減少,有些小肚雞腸的神明便記恨上了劃歸京極彥名下的百鬼夜行,以及常年在這裏退治妖魔的巫女翠子。


    當然,還有那些忘恩負義的人類。


    最起碼京極彥就曾經抓到了好幾次土地神鬼鬼祟祟在他的宮殿外圍窺伺,隻不過惰怠又懶得計較,揮揮手打出去就算了。


    “你還是小心些好。”他吃掉手上的最後一個糯米糰子,隨口提醒道,翠子隻有一個人,雖然有聖潔的加成但是力量也還遠沒有到達壓倒性的強大,她專長的淨化類術法對上神明毫無優勢,難得碰上個心無瑕疵的善良之人,京極彥還不希望她死得太快。


    特別是在聖潔幾乎已經完全和她的靈魂融為一體的情況下,京極彥很難保證心之聖潔會為了自保鬧出什麽麽蛾子,讓這世界上再多一個千年公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好了,我知道了。”翠子溫和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她無論什麽情況下都是這副溫柔的樣子,也就是在麵對妖魔時會多出幾分銳利果決,偏生一副倔強的性格,京極彥不用猜都知道她是不會按照他給出的建議暫時借安倍家的勢力避避風頭的。


    安倍家代代都是大陰陽師,在先祖安倍晴明時期和某些神明達成過協議,可以說在高天原上的神國中也有一定影響力,從幾個土地神手中庇佑個巫女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況且比起擔心我,你的眼睛真的沒問題嗎?”翠子眨眨眼,指尖凝聚起治癒的白光點在京極彥眼角,沒有任何意外地直接熄滅,她這些天已經嚐試過很多次了,卻次次都是這幅樣子。


    京極彥也是聽她說,才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光內在能力發生了變化,相應的變化也體現在了外部,他的眼球上顯露出銀白色的網狀紋路,密密麻麻覆蓋在原本漆黑的眼珠上,乍一看上去格外陰森恐怖,讓人後背發毛。


    為了避免麻煩,京極彥大多數時間都是閉著眼睛的,隻有在和翠子一起退治妖魔時才會睜開,相比起滿是點和線,讓他眼花繚亂的世界,閉上眼睛一片漆黑反倒讓他覺得安心不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衣錦夜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玫並收藏[綜]衣錦夜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