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歡迎光臨。”屏風後亮起一點燭火,倒映出一個矮小扭曲的身形,“歡迎光臨我的怪談百萬遍。”說完似乎自覺說得有趣,那人嗬嗬笑了幾聲,“那麽我就不再多說廢話了,怪談就此開始咯。”


    一盞一盞接著一盞,所有客人的桌前亮起幽白色的一點鬼火,影影綽綽像是一吹就滅,“來吧來吧,要從誰先開始呢,這永無止境的怪談。”


    鬼火幽幽忽明忽暗,突地某個客人麵前亮光暴漲,幾乎要將人吞吃殆盡。


    “就是你了,仲平先生。”


    麵容蒼白的客人掏出手絹擦擦臉上的汗水,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明顯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居然是在下啊,那我就獻醜了。”他這麽說著,臉上分明有幾分驕傲的神色,想了想便清清嗓子講起了他的故事。


    “說來也不過是個道聽途說的故事罷了。”伴隨著他的第一句話,一道微不可查的靈力波動從他口中吐出,在場的幾個陰陽師目光一凝,指尖下意識掐起法決。


    “某家和果子店鋪裏,有一個靈巧可愛的小夥計,很是得掌櫃喜歡,掌櫃又沒有孩子,便思算著待到百年之後將鋪子留給小夥計。


    但是店鋪裏還有一個夥計卻因此妒恨萬分,明明小夥計死了他也不會得到任何利益,卻仍舊被妒恨驅使著誘騙了小夥計。


    ‘掌櫃叫你去洗紅豆哦。’他這麽說著,交給了小夥計一大盆豆子,然後在小夥計認真洗豆子的時候,用木棒打死了他,把屍體丟進深山裏,又回去謊稱小夥計偷了錢財逃跑了。


    而那些錢財,卻是他偷偷拿了去償還賭債的。


    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因此而得意萬分,直到某一天,聽見了床下傳來異樣的聲響。


    ‘刷拉’‘刷拉’像是在擦洗豆子的聲音。


    ‘啪嗒’‘啪嗒’像是抱著重物艱難行走的木屐聲響。


    ‘嗚嗚’‘嗚嗚’像是誰在哭泣。


    他瞪大眼,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小夥計滿臉鮮血的慘狀。


    第二天,他被發現死在了床上,身邊放著幾顆紅豆。”


    講故事的人並不知道,他每說一句話,就有一道微弱的靈力擴散開來,當他講完這個故事,靈力聚集在一起,驟然衝進他的身體裏。


    強烈的“風”吹熄了他麵前的燭火。


    幾個陰陽師對視一眼,更加提高了警惕。


    “真是個有趣的故事啊……那麽接下來,鈴木小姐,請。”


    “到妾身了嗎?讓我想想……”


    “回來了?”京極彥仍維持著側靠飲酒的姿態,喉間發出的嗓音細若蚊吶,必須要湊到耳邊才能聽清。


    “略碰到些麻煩,回來的晚了。”迪盧木多坐在京極彥身後的陰影裏,氣息微弱幾不可查,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坐在那裏的。


    京極彥微微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並沒有詢問是什麽麻煩,隻笑道:“這場宴會可是精彩的緊,你可要仔細看著才是。”


    鬼火一盞接一盞的熄滅,就連陰陽師都硬著頭皮講了幾個怪談,一邊講一邊努力著試圖探查從自己嘴裏流淌出的靈力到底是什麽東西,卻全都無功而返。


    “那麽最後……”圓cháo掏出小紙扇遮住嘴巴,說道,“來自於遙遠異國的貴客,請。”


    全場唯一的光亮,隻剩下京極彥麵前閃爍的鬼火,幽白色的火焰把他的麵容映襯出十萬分的詭異色彩。


    “說起來,我的家鄉倒是確實有些有趣的故事。”京極彥眯著眼似是陷入了沉思,絳紫色衣襟之上一截雪白的脖頸直晃人眼,手上執一白瓷酒杯,在幾案上一下一下敲擊著,“我便講講所謂因果循環如何?”


    他也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顧自開口了:


    “某鄉有位顯達之人,為富不仁橫行鄉裏,其夫人多次說:‘你這麽做,會遭報應的啊!’他卻從不聽信,自以為能成佛成聖。一日有一異人路過他家門口,能看透人的壽數,看到那位豪商,說道:‘你不做好事,隻要再吃二十石米,四十石麵就要死了啊。’那人笑道:‘我一年不過吃兩石麵,不還有二十年好活,哪裏是不幹好事能讓我死去的呢?’


    那富商仍舊橫行如故,甚至變本加厲,過了一年,忽然得了一種叫做‘除中’的病,每天要吃十餘餐,不到一年就死了。


    古人語因果循環報應不慡,大抵便是如此。”


    京極彥完,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被酒水潤澤的唇瓣殷紅,如同飲盡了一杯鮮血。


    “我說的這個故事,你看如何?”他挑起眼眉,問道。


    他麵前的鬼火一閃,倏地熄滅了。


    剎那間大廳內一片黑暗,寂靜無聲。


    屏風後的燭火又亮了起來,映在屏風麵上的身形矮小,傳來一陣零落的掌聲,“說的好!”那聲音嘶啞蒼老,圓cháo卻少見的變了臉色,紙扇一揮揚起一片耀眼的火光點亮大廳的同時踹翻了屏風。


    “哦呀哦呀,年輕人火氣就是大啊。”帶著鬥笠的老人盤腿坐在榻上,一個生得奇形怪狀醜陋不堪的生物倒在他的腳下,喉嚨被死死踩住,圓孔樣的嘴裏發出祈求的“咳咳”聲。


    “居然是魑魅魍魎之主奴良滑瓢駕臨,還真是難得的……稀客啊……”圓cháo死死捏住紙扇,咬牙道。


    “我早就是個老頭子咯。”木屐摁在那一坨的喉嚨上,再加上一點力道,就會徹底踩斷那脆弱的脖頸,“而且有好吃的我不來,才奇怪吧。”他說著從懷裏摸出塊羊羹塞進嘴裏,含混道:“味道真好啊,老頭子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圓cháo麵色僵硬,向後退了幾步,“放過山本大人。”


    “如此單刀直入,還真是不懂風雅之人。”


    老人腳下一點踩著那一坨平移數米落在大廳裏,躲過了向他襲來的利箭。


    而此刻的大廳裏,已是一片人間煉獄之景。


    第三十章


    宴會廳裏亮如白晝,本就是煥彩生輝的彩壁繪畫,被燭火一照更顯煌煌瞳瞳,耀得人睜不開眼。


    幾乎所有的客人的麵容都定格在一種扭曲的恐懼中,講洗豆小僧怪談的仲平先生,嘴裏塞滿一顆顆幹硬的紅豆,似乎有不少卡進了氣管裏,嗆得臉色發青雙眼翻白,在他的幾案下不斷傳來“刷拉”“刷拉”的聲響。


    講了蛇妖故事的鈴木小姐被一條生著人臉的蛇絞緊腰肢,本就不盈一握的細腰絞得快要折斷,骨頭髮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客人們所講的怪談,現在都變成了要他們性命的催命符,猙獰著麵孔張大嘴如同尖叫的模樣,卻沒有半點聲音泄露出來。


    ――某位客人剛剛講了個故事,叫做“不要叫出聲哦。”


    京極彥仍舊老神在在坐在幾案邊,漫不經心地側過頭,讓迪盧木多的紅槍從耳邊擦過,貫穿了向他飛過來的妖怪的頭顱。


    “著實不懂風雅啊。”他笑得慵懶,微微側頭露出一小截漂亮的頸子,“若是汙了朕的衣袍,合該治你大不敬之罪。”


    “要是沒了我,你可就得自己弄死這些玩意兒了。”迪盧木多把手邊輕裘披在京極彥身上,手腕一卷劃開第二個向他們衝來的妖怪的脖頸。


    青紫色的皮膚薄得很,輕輕一劃就有鮮血噴泉樣的往外湧,一股股是稠厚的醬黑色,泛著墨水久放後的味道。


    “真是難聞的緊。”京極彥以錦帕遮掩口鼻,眉間泛起一道皺紋,“白白髒了朕的好酒。”白玉酒盞裏滿滿一盞美酒澄清似水,被他隨意往地上一潑即燃起幽白色的火光,攀附著妖怪滿地的鮮血蔓延,眨眼間小小一杯不過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勢,讓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以遮天蔽日的架勢吞噬一切。


    幽白色的火光四下蔓延,把滿室妖物灼燒大半的同時,還把宴會上的各色人物燒得慘叫連連,無論是豪商巨富抑或貴婦名媛,身上都燃著火焰,不燒衣物不燒皮膚,偏偏都一個個叫得痛不欲生,沒有任何形象的在地上翻滾著,涕泗橫流的模樣看得人心下不忍。


    火光以酒為燃料,燒得越旺盛空氣中的酒氣就越重,禦前貢酒無不是萬中選一的佳品,京極彥把酒擲出後才想起,這一壇乃是當年江南花朝節送來的賀儀,說某縣的百年鐵樹開了滿樹的花,同餘下幾十種時令鮮花一起釀了五壇酒獻上,敬賀他的登基大典。


    酒的滋味不過一般,不過是喝個新鮮,他又不好那杯中之物,因此哪怕反應過來已經剛丟出去的是最後一杯也沒甚惋惜,隻笑道:“因果循環報應不慡,朕從不打誑語。”


    “唉喲喲,果然是年輕人啊。”奴良滑瓢嗬嗬笑著,腳上用力踩斷了腳下妖怪的喉嚨,“不過偶爾熱血一把也不錯呢。。”他輕巧地跳起,躲開襲來的武器,扶了扶自己的鬥笠,“都多少年過去了,百物語組吸收畏的方式還是一點都沒有長進啊。”


    所謂百物語組,便是依靠怪談來產生妖怪,又依靠妖怪來收集“畏”,這場精心籌備的宴會,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引來陰陽師的目的,正是因為百物語組的“腦”到了成長的瓶頸期,需要一場足夠盛大的歡宴。


    可惜現在,它已經變成了地上的一灘爛肉。


    “滑頭鬼――!!!”近乎於絕望的嚎叫聲出自於剛剛衝進來的青年口中,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灼燒在自己身上的火焰,隻拚命地撲到那矮小醜陋的妖怪身邊,“山本大人!山本大人!”


    那妖怪已經失去了生機,扭曲如大腦形狀的頭顱逐漸融化在地上,青年伸手去碰,手上便沾滿了灰褐色的粘液,“山本大人啊!山本大人啊!”他身形委頓伏在地上,嗓音如同杜鵑啼血,十指扣在地上,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京極彥頓住想往外走的腳步,扭頭看向那個青年,眼眸中泛起幾分興味。


    幽白色的火焰在那個青年身上,竟然一點點逐漸熄滅,“山本大人是不會死的啊……”他哀泣著,“我不會讓山本大人死去的……”


    他的雙眸流著猩紅的淚水,喃喃道:“這世間有一種妖怪,將其他妖怪的屍體吞噬,便可使其復生。”他的麵上顯現出狂熱的cháo紅色,“其名為,柳田……其名為……柳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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